王大是驛館的差役,今年四十多歲了,從十幾歲起便在這個驛館裡當差,至今已經二十多年了。
“喝,這雪可真不小呀!”
王大窩在屋子裡,守着個炭盆,一邊烤着手,一邊看着窗外的大雪紛紛。
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差役,身上披着蓑衣,頭上戴着帽子,此時帽子和蓑衣上全是雪。
他將手裡的火把放在門口的火盆上,解下蓑衣,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哈着氣說道:“今天真是邪門了,這麼冷的天,還有人來驛館。”
王大遞給他一個酒葫蘆,問道:“四郎,剛纔那位郎君已經歇下了?”
年輕差役姓張,在家排行第四,人稱張四郎。
他接過酒葫蘆扭開蓋子,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才摸了摸嘴巴邊的水漬,嘆聲道:“嗯,已經安頓下了。王叔,您老見多識廣,您說這位郎君是什麼人呀?說他是貴人吧,可身邊只帶了個小廝。說他是寒門小子吧,可那通身的氣派瞧着就不一般。”
王大聽了張四郎的話,滿意的點點頭:“不錯,你小子纔來了幾年呀,眼力見長呀。呵呵,你竟還看出了他氣派不俗……嗯,有長進。我告訴你,這位郎君定是個出身名門的世家子,你別看他只帶了一個隨從,身上的衣飾也不華貴,可那衣服的做工極考究,只袖口、領口的繡紋就不是一般官宦人家做得出來的。”
拿回酒葫蘆,王大就着壺嘴兒喝了幾口,繼續道:“還有呀,他剛纔賞給我一個荷包,我打開看了,裡面竟是赤金的花樣裸子,只這一件就二三錢重。我聽人說,這樣的金物什兒,都是太極宮的賞賜,除了皇親國戚,一般朝臣都沒有呢。”
張四郎沒想到王大竟得了這樣的賞,心裡豔羨不已。
不過,他並不嫉妒,王大是驛館的老人,自己入驛館這幾年,沒少得人家的提點。再說了,他還想跟着王大多學幾年呢,僅這察言觀色的能力,就夠他學上好些日子的。
兩人圍着炭盆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待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王大伸了個懶腰,道:“天兒不早了,估計也沒人再來了,你去把大門鎖了吧,咱們也好早早睡覺。”
張四郎忙應了一聲,起身穿了蓑衣,有從火盆裡取了跟燃得正着的木棒,權當火把舉着出了房間。
他走到大門口,正要擡門閂上鎖,不想聽到外頭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側耳聽去,馬蹄聲中還有人吆喝的聲音。
咦?難道又有人來投宿?
張四郎走出大門,舉着火把四處張望了下,果然從官道的一端行來一長隊的人馬,頭前開路的是幾個騎馬的甲衛,他們一手持繮,一手舉着火把,正朝驛館奔來。
“王叔,王叔,又有貴人來投宿了!”
隔着漫天的大雪,張四郎雖看不清來人的服侍和具體人數,但這紛雜的馬蹄聲還是提醒他,來人肯定不少,至少也有上百騎馬的甲衛或者部曲。
嘖嘖,什麼樣的人出行要這麼多護衛?而且現在朝廷有戰事,民間的馬匹緊缺,而來的這批人卻能有這麼多的馬,足見不是普通官員。
“貴人?什麼貴人?”
王大披着蓑衣走了出來,就着火把的火光仔細觀察着。
這時,馬隊已經來到了驛館門前,打頭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壯漢子,他並沒有穿甲冑,而是穿着厚厚的棉袍,頭上戴着胡式的渾脫帽(唐時一種羊毛氈帽),手裡提着鞭子,他坐在馬上衝着王大和張四郎拱了拱手,道:“吾家郎君乃前大理寺司直,今回鄉丁憂,想在驛館留宿一晚。”
大理寺司直?京城六品小官?
張四郎剛纔還在猜馬車裡的貴人是誰,不成想竟是個小小的京官,不免有些失望。
王大卻沒有這麼早下判斷,司直不是什麼大官,但來人卻又有這麼大的排場,定是個勳貴或者世家子弟。
巧的是,就在王大揣測來人的身份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
馬車裡的人撩起車簾,沉聲問道:“阿大,怎麼還不進去,囉嗦什麼呢?!”
王大眼尖的看到了馬車前懸掛的士族徽記,他長大了嘴巴,不置信的脫口問道:“貴府郎君可是姓崔?!”
這可是博陵崔氏的徽記呀,嘖嘖,天下第一世家呢。
王大不愧是驛館裡混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兒,別看他的職位不入流,但這些年的見識卻真不少。 WWW●ттκan●¢ ○
這個驛館位於長安通往洛陽的官道上,每日裡行來過往的不是赴任或返京的官員,就是勳貴國戚,乃至世家子弟。
貴人見多了,王大也認得幾大著姓的徽記,是以他一打眼便認出了來人極有可能是博陵崔氏的子弟。
想到這裡,王大也就明白了:難怪呢,一個小小的六品京官,出京就能擺出這樣的陣勢。
馬車裡的人聽了王大的話,不由得一怔,隨即笑道:“呵呵,你這老漢眼力還行呀,沒錯,我們確實姓崔。好了,別囉嗦了,趕緊去準備些乾淨的房間,後頭還有女眷孩子呢。”
王大連連稱是,語氣中帶着莫名的討好,他恭敬的說道:“郎君放心,某這就去。”
馬背上的阿大卻哈哈大笑,用鞭子虛點着王大,道:“這可不是我們郎君,我們郎君還在後頭呢。”
說完,小聲嘀咕了一聲,“什麼眼神兒呀,竟把大管家當成了郎君,我們郎君可是名滿京城的崔家玉郎呢。”
而大管家崔義,雖然長得也不差,但、但已經是四十多歲的‘老年人’了,好不好?!跟他們家郎君差着十萬八千里呢。
馬車裡的崔義也呵呵只笑,道:“好了,趕緊去準備房間吧。”
王大知道自己認錯了人、鬧了烏龍,不免訕訕的笑了笑,然後迭聲命張四郎去收拾乾淨房間,再去將廚娘叫醒,讓她燒水煮飯。
這時,崔幼伯的馬車也趕到了,他聽到外頭的聲音,撩開車簾,從車廂裡探出半個身子,對着王大等幾個忙碌的差役拱了拱手,笑道:“某崔幼伯,有勞各位!”
王大見崔幼伯一身素服,便知他纔是主人,又見他面容雖消瘦,卻仍不失俊朗貴氣,完全符合他心目中世家子的形象,忙躬身行禮,“某王大,驛館差役,崔郎君一路辛苦,快些進來休息吧。”
崔幼伯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而是在車伕的攙扶下跳下馬車,站到一邊監督管家、管事們安排車隊。
不多會兒,蕭南的牛車也駛了過來,王大一直守在門口,見了這牛車的規制,又嚇了一跳,不是吧,這、這可是皇室郡主的車架呀,難道車裡坐着的竟是郡主娘子?!
彼時的人見了皇室貴族雖不似滿清時那般卑躬屈膝,但普通的升斗小民見了貴族,還是心懷敬畏的。
尤其這王大,不只是小民,他還是在編的朝廷小吏,見了品級高出自己不知多少的郡主娘子,他的腿肚子只突突,生怕慢待了貴女。
崔幼伯來到牛車旁,小聲的說了句:“娘子,咱們已經到驛館了,長生和阿沅都睡下了嗎?”
蕭南柔聲道:“嗯,兩個小傢伙玩了一下午都困了,這會兒正睡着。郎君,你不必管我,先與七郎他們去安置車隊吧。”
崔幼伯點頭,然後吩咐趕牛車的秦振小心些,切莫驚擾了兩個小主人。
王大小心的隨牛車進了院子,抽空問了下跑前跑後的阿大:“敢問小郎,牛車裡的貴人是哪位郡主娘子?!”
阿大挑了挑眉,笑道:“噫,你這老漢的眼神還真不錯,竟認出我家娘子的身份,告訴你也無妨,我家娘子乃聖人外孫女、長樂公主嫡長女,欽封的襄城郡主。”
王大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車裡的這位娘子身份竟是如此貴重。說實話,似王大這樣的底層小吏,可能不清楚聖人的每個兒子叫什麼,但絕對聽說過聖人愛女長樂公主的盛名。
平時王大也常聽來往住宿的貴人閒聊,時常聽到京中上流社會的八卦,對於這位長樂公主的故事,王大也聽了不少:什麼聖人皇后的第一個孩子啦,什麼聖人最寵愛的寧馨兒啦,什麼皇后寵愛她甚至破例封她的女兒做郡主啦……
故事很多,但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長樂公主在聖人皇后跟前,比太子都有分量。
而牛車裡的這位娘子,竟是長樂公主的女兒,更不是他們這種小吏能招惹得起呀,不行,他要再叮囑那幾個小子幾句,千萬別衝撞了貴人呀。
驛館一隅的房間裡,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聽到外頭的嘈雜聲,不由皺眉:“外頭是何人喧譁?”
隨侍的小廝忙出去打探,不多會兒就回來覆命:“回郎君,是個丁憂的小官,說是扶祖母靈柩返鄉。”
男子皺眉:“一個小官竟這般輕狂?”派頭簡直比他這個郡公還要大。
小廝補充道:“額,奴打聽了一下,那小官姓崔,且他的娘子是位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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