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蕭南前世裡聽了十幾年的報曉鼓,此刻,再一次聽到那由遠及近的‘咚咚’聲,她還是忍不住讚歎——什麼叫盛世大唐?不用去看什麼美食華服,也不用去感受什麼鼎盛文風,只需聽一聽這如波濤般雄偉、渾厚的報曉鼓,就能感受到這個朝代的勃勃生機和強大的國力。
“縣主,您醒啦?”玉簪聽到裡間的細微聲響,立刻翻身坐了起來,一邊小聲詢問着,一邊悄聲穿着衣服。
昨天是她值夜,縣主體恤她,不讓她在裡間打地鋪,而是讓她在屏風外置了個矮榻,這矮榻雖窄仄,但遠比縣主牀前的腳踏好了許多。相對舒適的矮榻,再加上縣主夜裡並沒有什麼事吩咐她,以至於讓她一時鬆了緊繃的神經,竟睡沉了過去。
“嗯,外頭是頭一遍報曉鼓吧?”
“回縣主,現在正是五更二點。外頭還早着呢,您要不要再睡會兒?”
“不了,我還要給老夫人請安呢。”
蕭南剛剛醒來,聲音還有些嘶啞,她慵懶的睜開眼睛,瞪着頭頂的藕荷色幔子發了會兒呆,待她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玉簪她們幾個已經收拾妥當,端着各種洗漱用品,依次來到了她的榻前。
玉簪上前一步,扶着蕭南坐起來,遞上一杯溫水,一手託着杯子,服侍蕭南喝水。
蕭南知道這是崔家的養生之道,據說還是那位老夫人率先提出來的,說是起牀後空腹喝一杯溫開水,有利於清理腸胃。
小口小口的將溫水喝完,蕭南在玉簪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又從一旁的雙層搭腦衣架上選了套昨天提前搭配好的襦裙,隨後披散着長髮跪坐在憑几後,由四個大丫鬟裡手最巧的玉蘭給她梳頭。
玉蘭先是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按摩着蕭南的頭皮,並用手指將長髮慢慢的梳理開,這個過程很漫長,直到第二遍報曉鼓響起,玉蘭才停止了按摩,扭身打開几旁的鏡盒,取出一個白玉鏡臺放在憑几上,隨後又小心的取出一面金平脫葵花形銅鏡,將銅鏡放在鏡臺上,調整好角度,以便蕭南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妝容。
接着,玉蘭又從鏡盒下層的梳篦盒裡取出一把牛角半月梳,開始正式給蕭南梳頭髮。蕭南現在懷有身孕,早就跟玉蘭說過,從即日起,她梳頭的時候,不用頭油,也不要太複雜的樣式,只簡單的梳個髮髻就可以。
饒是如此,玉蘭給她梳頭還是佔用了清晨絕大多數的時間。
直到敲第三遍報曉鼓,蕭南才總算是梳妝完畢。
“縣主,喝點兒牛乳吧,現在您懷着孩子,正是需要好好補身子的時候,偏您又不喜歡紅棗茶,幸好家裡有新鮮的牛乳……”秦媽媽絮絮叨叨的端來一盞乳品,捧給蕭南,勸道:“已經按照您說的食療方子加了杏仁,您嚐嚐,看是不是還有腥味兒?”
蕭南接過玉碗,並沒有直接喝,而是低頭聞了聞,沒有聞到什麼怪味後,這纔拿起調羹喝了一小口。
嗯?不對,味道似乎有些不對勁
蕭南心裡一沉,將調羹又放了下來,將嘴裡的牛乳殘渣吐到帕子上。
“怎麼了?還是有味兒?”秦媽媽見蕭南的臉色不好,還以爲她害喜吃不得這些佔了羶腥的乳品,忙關切的問道。
蕭南搖搖頭,接過玉簪遞上來的溫水漱了漱口,將口腔裡的所有奶漬吐盡,問道:“秦媽媽,你說這牛乳是老夫人派人送來的?玉蓮檢查過沒有?”
崔家是士族大家,還保留着南朝時的某些習慣,比如自家圈養牲畜,便以家人食用。
其實,也不止崔家,很多頂級世家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儘管現在是新朝,聖上崇尚勤儉,但那些門閥貴族的生活卻依然豪奢,用人/乳餵養的豚(指:小豬),用極品草藥餵養的牛、羊……這樣對比起來,崔家還算是勤儉的呢,只是給自家圈養的牛羊豚偶爾喂些草藥罷了。
“縣主,您的意思是這牛乳?”秦媽媽臉色大變,語氣帶着顫音,無比擔心的說道。
“我記得在那個食療古籍上有個記載,說是若是給牛羊餵食馬兜鈴的根塊兒,牛羊就會中毒,但這種毒並不是很厲害,短時間內,中毒的牛羊不會立刻死亡,但它們的乳汁卻帶了毒,人喝下去——”
蕭南頓住了,雖然她不能確定這牛乳是不是含有馬兜鈴的毒,但她現在情況特殊,不得不防呀。
騰地一聲,秦媽媽聽了蕭南的話,又氣又怒,麻利的站起來,來到堂外,“去,把玉蓮叫來。”
不一會兒,玉蓮急匆匆的趕了進來,身上還有淡淡的油煙、調料味兒,她給蕭南行了禮,又偷眼打量了下蕭南的氣色,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玉蓮,這個牛乳你檢查過嗎?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蕭南一想到這碗裡極有可能被人下了毒,她就無法保持鎮靜,問向玉蘭的語氣也多了幾分不善。
“牛乳?縣主,這牛乳奴檢查過了呀,沒有問題——等等,”玉蓮似是想到了什麼,她低頭看了看那碗乳品,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一根銀針,直接插進了碗裡,好一會兒,她取出銀針,對着窗子仔細看了看,最後她臉色極爲難看的說:“縣主,是奴大意了,竟被那送牛乳的人騙了去……”
原來,自從蕭南把小廚房交給玉蓮後,玉蓮便非常謹慎的檢查每一樣送給蕭南的吃食。但今天早上,老夫人院子裡的裘媽媽派人送來了牛乳,說是已經在老夫人的廚房裡做好了,趁熱給縣主送了來。玉蓮自是先要檢查,那來人也乖覺,直接笑呵呵的拿了雙銀箸當着玉蓮的面試了試,結果沒有任何問題。
玉蓮見狀,也不好再用自己的銀針試一遍,那樣做就太不給老夫人面子了。
但她真是沒有想到,自己疏忽了這一次,差點兒就害了縣主。雖然銀針測出來的毒並不嚴重,但蕭南現在可是孕婦呀,稍有不慎,大人或許能熬過去,但腹中的胎兒呢?
蕭南長長的吐了口氣,但怎麼都平復不下胸口的那團怒火,她實在想不出,到底是誰要處心積慮的要她的命。
小柳氏?還是木槿遺留在崔家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