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阿琴死了?”
別駕府裡,一記拔高的男聲從堂屋響起,緊接着便是噼裡啪啦胡牀倒地、茶盞碎裂的聲音。
“是,聽說是不小心跌進了刺史府後院的一口深井裡,因那裡人跡罕至,待發現的時候,阿琴已經死了!”
回話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子,人長得很平常,聲音也普通,除了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整個人幾乎都沒什麼特點,丟在人羣中立馬就會被淹沒。
不過,若是崔幼伯或是阿大在此處,定能認得出來,此人竟是州府衙門的一個不起眼的差役,平日裡極爲老實,對崔刺史也極敬重。
就是差役的頂頭上司,也絕沒有想到,他這個老實得近乎沒什麼存在感的屬下,竟是郭別駕最得力的釘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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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好個人跡罕至?”
郭繼祖到底老辣,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哐啷一聲,一個茶壺被丟了出去,郭繼祖恨生問道:“崔小子怎麼說的?案子又是怎麼結的?”
男子似是沒看到郭繼祖的暴怒,依然淡然的回道:“意外!崔刺史說阿琴在崔家的人緣極好,也沒結什麼冤仇,所以她這次墜井,應該是意外!”
也只能是意外!
男子記得很清楚,他們頭兒被刺史府的小廝喚來的時候,那小廝曾狀似無意的說了幾句閒話,在衙門混的就沒有笨的,捕頭聽完小廝的暗示,當下便明白了——不管阿琴到底是怎麼死的,如今只能用意外來結案。
難道州府的差役還敢去問訊崔刺史不成?!
又不是關乎軍國要務的大事,不過是個奴婢,就算是崔刺史命人打死的,只需去衙門備個案、象徵性的罰點兒錢就能了事,完全沒有必要爲着這事兒作假。
“……”
郭繼祖的胸脯劇烈的起伏着,他若信了‘意外’一說,那他就是個癡漢。
不能怪他生氣,實在是這事兒太‘巧合’了,上午他剛剛把人喚來交代事情,下午她就不小心墜井了,這期間若不是有人作怪,鬼都不信呢。
不過,讓郭繼祖生氣的事兒還在後頭。
次日他從暴怒中回過神兒來,猛然想起,阿琴死了,那武五娘呢,她又怎樣了?
是被崔幼伯識破抓起來了,還是已經把他給出賣了?
就在郭繼祖準備尋人來問問的時候,那個隱藏最深的差役又來回稟了。
緊接着,郭家的堂屋裡便又響起了暴吼聲:“什麼?武氏被崔小子送回京了?”
差役點點頭。
郭繼祖暴走了,他一邊在屋子裡轉圈,一邊高聲怒罵:“賤人,好個賤人,我還道阿琴怎麼會‘意外身亡’,原來一切都是你這個賤人搗的鬼。”
郭繼祖不笨,把前後的事兒一串聯,立刻便‘真相’了,一想到自己被個弱女子耍弄了,他的怒氣就抑制不住的往上衝,諸多不堪的怒罵從他嘴裡冒出來——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沒想到,你這賤人不但有野心,還這般狠心,阿琴好歹侍奉了你幾個月呀,你居然還真下得了狠手!”
“賤人,該死的賤人!”
“回京?狗屁心疼,分明就是已經把我出賣了,怕我報復,這才——”
罵着罵着,郭繼祖想起正事兒,忙停住腳步,扭身看向差役,急聲問道:“對了,那賤人哪?已經出發了嗎?”
哼,沒有人在背叛他之後,還能活得這般舒服。
他即便不要武氏的命,他也要弄得她缺胳膊斷腿,好讓她長長記性!
差役半低着頭,看似恭敬,但在郭繼祖沒有留意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失望——阿大說得沒錯,郭別駕確實老了,精力也大不如從前了。
武氏這事若放在以前,別駕聽聞後,第一個反應絕對不是罵街,而是立刻想出解決之策。
哦,不對,確切的說,早在昨日他來回稟別駕阿琴之死的時候,別駕就該猜到武氏那裡可能出了問題。
但,昨日他在別駕府等了小半日,只看到了郭別駕氣急敗壞的樣子,根本就沒有叮囑他‘看好武氏,她可能會有所行動’之類的話。
當然,不是說別駕不吩咐他就不會留心,但有些事,郭別駕這個領頭人,應該想到下屬的前頭,否則,他怎能讓下頭的人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尤其是近兩年來,年邁的郭繼祖被年富力強的新刺史死死的壓着,跟隨他的人也都受到了鄯州整個官場不同程度的排斥,人心原就有些散了。
如今又看到別駕越來越、呃,越沒用的樣子,饒是差役這種死忠分子,也不禁心生疑慮。
不是他不夠忠心,而是當初選擇投在別駕門下,爲的就是自己的前程。結果幾年過去了,他還是個看不到未來的小捕快,在現實面前,忠心什麼的,它當不了飯呀!
“好叫郎君知道,崔刺史派了十數人護送武氏返京,且已於昨日離開湟水——”
差役的話還沒說完,便又一隻茶盞朝他飛來,出於本能,他猛地側了側身子,茶盞擦着他的髮梢凌空飛過,最後哐噹一聲砸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板上。
“沒用的東西,你就不知道盯着點兒?如今人都走了,你再跑來報我,還有什麼用?”
郭繼祖見差役竟然敢躲開,他更生氣了,直接將手邊能摸到的東西一隻只丟了過去。
差役心裡暗自罵娘,但臉上仍一派恭敬,接連躲開幾件硬物後,最後見郭別駕擲過來的是一個蒲團,他才硬生生的捱了一記。而後故作被砸得生疼的樣子,呲牙咧嘴的跪地告罪。
看到差役如此狼狽的樣子,郭繼祖胸中的怒氣總算消散了許多。
其實,他也知道,最近一段時間他手底下的人越來越不聽話了,若不是幾個月前他親自導演了‘刺殺刺史’的一場大戲,那幾個心思活泛的早就轉投其他主子了。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呀。
面對越來越難控制的屬下們,郭繼祖有種英雄遲暮的悲哀,不過,他不肯認命,他還沒老呢,崔家小子之所以能壓在他頭上,不就是因爲他手裡有兵有槍嗎。
早在一年前,郭繼祖便意識到了這一點。從那時起,他就悄悄的與在屯田的董達聯繫上,然後從這些年打劫來的錢財中拿出一小部分交給董達,讓他用這些錢招攬些人馬。
而此時平西大軍與西突厥的戰事激烈,兩邊各有損傷,西突厥的損失更大些,賀魯被逼的直接退回草原,根本不敢與大軍正面接觸。
有些被賀魯強行吞併、整合起來的西突厥部落,見此情況,不禁心生退意。
隨着戰事的白熱化,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小股的突厥人悄悄的溜出來,摸到邊境線上討生活。
董達招攬的主要目標,便是這部分由軍轉民的突厥人。
經過幾個月的經營,董達已經收攏了兩三百人,都被他悄悄的安置在一座因戰事而空置的土堡裡。
這些人平日裡像正規府兵一樣操練,有時則充當悍匪,在邊境線上做些無本的買賣。
如此一來,郭繼祖手中總算有了可用之人,但問題又來了,這些人對付普通的商隊或是兵衛都沒問題,卻無法與裝備齊全的崔家部曲相抗衡。
因爲人家崔家部曲手裡有火器呀,偏這個火器牢牢的控制在崔幼伯手裡,就是朝廷那邊,也只能採取合作的方式,與崔氏控制的積微學院一起製作火器。
且火器作坊剛剛起步,製造出來的火器有限,正規的平西大軍都無法做到人手一支,就更不用說都護府的府兵了。
至於董達那裡,更是連摸都摸不到。
郭繼祖心裡明白,若是沒有火器,他手裡的那些人根本起不到作用。
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崔幼伯身上。
只可惜,武氏剛剛有了成功的跡象,居然在關鍵時刻背叛了他。
唉,女人果然靠不住呀。
郭繼祖衝着差役發了一通火,只罵得口乾舌燥,纔算罷了,他怏怏的擺擺手,“好了,你起來吧,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再多說也無益,你記着以後行事的時候多留些心就是了。
武氏走了,那件事卻不能斷了,這樣,你回去後,儘量想辦法混入刺史府。即使不能,那也要想辦法與崔小子身邊的幾個貼身護衛打好交道。”
說到這裡,郭繼祖頓了頓,故意拿眼睛掃了差役一眼,淡淡的說:“我聽說,你和那個什麼阿大的交情不錯啊,時不時的湊在一起小酌兩杯——”
差役心裡‘咯噔’一下,一時他也摸不準郭繼祖的意思,他忙重新跪下,“別駕恕罪,小的只是想從阿大那裡套些崔家的情況,並沒有多說什麼,小的對別駕是一片忠心,還請別駕明察呀!”
郭繼祖擺了擺手,笑道:“你對我的忠心,我自是明白,我也沒怪你呀。呵呵,你能與阿大套上關係,這很好嘛,阿大是崔小子的心腹,對崔家的事知道得不少,你不妨多與他聊聊,沒準兒就能探聽到有關那件事的消息呢……”
差役神情恍惚的從別駕府出來,步履踉蹌的下了臺階,望着人來人往的行人,他一時竟有種不知往哪裡走的茫然。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記,他回過頭,驚呼道:“阿大,你、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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