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一片漆黑中。
葳蕤院的燈火已經點燃,唯有女主人的正寢室沒有半點亮光。
蕭南坐在黑暗中,默默的沉思着。哦,不對,更確切的說,她是在猶豫:此事到底要不要告訴崔幼伯呢?
若是按照往常的習慣,蕭南定會直接告訴崔幼伯,因爲近幾年來,只要有什麼關乎家族命運的大事,他們夫妻都會坐下來一起探討。
而隨着崔幼伯的日趨成熟,蕭南也變得越來越依靠他,她畢竟是個女人,與政治上,或許有眼光能看穿一些事情,但心機和思維上還是差了些,不如那些專業的政客老道。
在這方面上,崔幼伯就比她強許多。
……那就告訴他?!
不行,蕭南緩緩搖頭,武氏事件的發生,崔幼伯諸多隱秘對自己的隱瞞……這些都成爲蕭南心中的刺,時刻提醒她,崔幼伯未必與她同心同德。
“呼~~”
蕭南長長吐了口氣,算了,這件事還是暫時不告訴崔幼伯好了,反正她跟阿孃保證過,此事絕無第三人知道,倘或再告訴崔幼伯,那就失信於阿孃了。
相較於崔幼伯,蕭南選擇相信自己的親孃。
回過神來,蕭南才發現室內一片黑暗,唯有窗邊傾瀉下來的月光帶給房間絲絲亮光。
“來人。”
蕭南站起來,微微活動了下身體,坐了這麼久,她的脖子、腿都有些僵了。
“夫人!”
雨水麻利的推門進來,屈膝行了個禮。
“什麼時辰了?二郎他們呢?”
蕭南在古代生活了兩輩子,但還是沒學會看天色估算時間的技能。
“現在已經酉末一刻(19:15)了,幾位小郎和小娘正在堂屋裡玩耍,馮尚宮和蕭娘子正看着呢。”雨水恭敬的回答。
她口中的蕭娘子也就是玉竹,自玉竹嫁給蕭南的陪房蕭海,除了蕭南和玉簪幾個還照例直呼其名外,府裡其他人都稱呼她爲蕭娘子。
去年玉竹生了個兒子,蕭南體恤她,讓她做足了雙月子,又給她安排了個輕省的差事,以便她照看孩子。
如今孩子已經過了週歲,可以吃些輔食了,玉竹便把孩子交給婆母照看,她照舊回來當差。
不過,玉竹畢竟嫁了人,不能再做蕭南的大丫鬟,蕭南便安排她總領四胞胎的事務,算是個內院的管事娘子。
她的工作很簡單,那就是照看好四胞胎,以及管理四胞胎身邊的丫鬟和粗婢。
至於四胞胎的乳母,早在他們年滿三歲的時候,蕭南便每人給了一份豐厚的賞賜,都打發出去了。
有了靈犀的教訓,蕭南再也不肯把孩子直接交給乳母。
不過,蕭南太忙了,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親自教養孩子們,她便請馮尚宮來專門照顧。只是馮尚宮還要管理幾個管事娘子,雖然不必每天盯着她們做事,但也不輕快。
如今玉竹回來了,蕭南大大鬆了口氣,讓玉竹輔佐馮尚宮,一起照看四胞胎。
讓當年威風八面的管事大丫鬟看孩子,府內有不少人背地裡說閒話。
有的說玉竹失寵了,明明可以像鐵娘子一樣成爲內院第一管事娘子,如今卻落魄得跑去當‘老媽子’;
有的則說玉竹失算了,她若是當年也沒有嫁人,豈不跟玉簪一樣,成爲夫人身邊第一得意人。要知道,早年間蕭南更倚重幹練、爽利、潑辣的玉竹呢。
有的還陰暗的揣測,玉竹定是做了什麼錯事,夫人礙於情分不好處置,這纔給了她個尷尬的差事。
國人就是如此,眼紅、幸災樂禍之類的病症,古今都有。
面對衆人或善意、或惡意的憐憫目光,玉竹沒有任何反應,統統微笑回之,轉過身來便去全心全意的照看着四胞胎。
和玉簪一樣,玉竹非常瞭解自家主人的性格,只要她對主人忠心,好好辦差事,主人定不會虧待了她。
再說了,看孩子又怎麼了?同樣是看孩子,可也要分對象。
四胞胎對於蕭南的重要性,別人不知道,玉竹卻心知肚明。
她早年貼身服侍蕭南,自是知道夫人生完四胞胎後,便開始有意識的避孕。她跟着夫人十幾年,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主人的心思——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夫人不想再生孩子了。
而四胞胎便是夫人最小、最後的子女。
夫人對四胞胎,從表面上看,或許不如對大娘、大郎那般盡心,但幾個玉都知道,其實夫人是非常看重四胞胎的。而也正是因爲沒能親自餵養他們,夫人對四胞胎除了愛,還有滿滿的憐惜與愧疚。
三者加起來,四胞胎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比嫡長子崔令朔低,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夫人對四胞胎的重視超過長子長女。
所以,能當四胞胎的管事娘子,絕對是蕭南對她的信任。
聰明的玉竹,又豈會辜負了這份信任?!
過去的一個月間,玉竹無比盡心的服侍四個孩子,把他們的生活、學習照顧得妥妥的,幾乎不用蕭南操心。
就像此刻,早已過了暮食的時辰,主母卻一個人在房間裡發呆,若是換做以前,幾個乳母定會先小心翼翼的商量一通,等了又等,實在等不下去了,然後再給四個孩子餵食。
現在則不同了,玉竹一見到了飯點兒,夫人卻沒有出現,便直接命令廚房給小主人們擺飯,然後守在一邊,看着幾個丫鬟伺候四個孩子用膳。
吃完飯,玉竹又嚴格按照蕭南的吩咐,讓孩子們在堂屋裡玩耍半個時辰。
一切都秩序井然,並不因爲主母不在就亂了分寸,更不會讓孩子們有無措的失落感。
對此,蕭南非常滿意,她點點頭,“很好,讓廚房把飯拿進來吧,我在寢室用。”孩子們在堂屋玩鬧,她不好在那裡吃飯。
“是,婢子這就去!”
雨水躬身應了一聲,麻利的轉身離去。
而穀雨、大暑則快步進來,點上蠟燭。一時間,寢室內瞬間亮了起來。
接着,她們又擡來一架小食牀擺放在壺門大炕上。
這時外頭的小丫鬟已經捧着食盒進來,麻利的將飯食一一放在食牀上,幾個丫鬟別看着年紀小,動作卻極輕快,整個過程中,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
蕭南接過穀雨遞上來的溼帕子,擦了擦手,然後盤膝坐在了炕上,一個靜靜的用膳。
一干侍女則恭敬的侍立兩側。
用完飯,漱了口,蕭南這纔來到堂屋。
屋子裡,阿嫮照例跟着阿瀟,長順依然陪着長壽,而長泰仍是捉着長寧背書,明亮的燈光下,幾個孩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兒,氣氛很是和諧。
蕭南一進來,長泰先發現了,忙拉着弟弟起身,躬身給阿孃請安。
長順、阿嫮等幾個也都紛紛起來。
“呵呵,你們都忙什麼呢?”
蕭南擺手讓孩子們起來,踱步到他們近前,逐一查看他們的‘功課’——
唔,阿瀟的畫藝有長進,至少蕭南能清晰的辨認出,她畫裡的那人是阿嫮;
長壽依然特立獨行,之前跟刀扛上了,如今又跟一艘木質小船死磕上了,在他和長順跟前,原本精緻的木船模型,已經被拆成了渣渣,而長壽的小胖手裡還捉着一柄小銅錘;
而長泰和長寧已經背完了《太公家教》,如今正在讀《論語》。
“不錯,都不錯!”
蕭南忍着不去看長壽跟前的那堆木渣渣,違心的讚道,“好了,繼續去玩兒吧。”
“是!”
幾個孩子應了一聲,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的地盤,接着折騰。
蕭南坐在一旁,一邊吃茶,一邊笑眯眯的看着幾個孩子。
玉簪悄悄的走了進來,湊到蕭南的耳邊,低聲回道:“夫人,方纔您回開化坊的時候,武姨娘的院子又有動靜了。”
蕭南脣邊的笑意冷了下來,也壓低聲音道:“怎麼,武氏又出去了?”
玉簪搖搖頭,“沒有,不過她遣了她身邊那個叫阿琴的小丫鬟出去了一趟。說是武姨娘想吃東市的木蜜金毛面(即捏成獅子模樣的棗糕),還要新鮮出爐的,又怕外院的小廝不盡心,買來的不合姨娘的口味,所以要親自出去。”
蕭南挑了挑眉,示意玉簪繼續。
玉簪道:“婢子記着您的吩咐,便讓她去了,然後再讓人暗中尾隨。”
蕭南打斷她的話,直接問道:“她去了哪裡?”
玉簪:“確實是東市的一家食肆,因木蜜金毛面和玫瑰蒸餅做得好,所以在東市很有名氣。”
蕭南皺眉,“那家食肆的老闆是誰?”
玉簪有些羞愧的搖搖頭,“時間太緊了,婢子還沒有查到。”
蕭南倒也沒有責怪,直接吩咐道:“那就讓人仔細查查,順便再查查阿琴的情況。”
……
第二天上午,蕭南有些惴惴的坐在堂屋裡發呆,偶爾回神,也是去瞄一瞄角落裡的沙漏。
心裡則默默的計算着:這個時辰,阿孃應該已經進宮了吧;這個時間,阿孃已經跟皇帝攤牌了吧;這個時間,阿孃已經……
就在這時,玉簪進來回稟,“夫人,謝家娘子來了。”
謝娘子,也就是蕭南的異母姐姐蕭卉,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蕭南見她滿臉焦急,不由得納罕,“阿姊,這是怎麼了?”
蕭卉顧不得寒暄,直接屏退下人,疾聲道:“喬木,你怎還這般悠閒?難道你不知道,外頭有人瘋傳你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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