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安好!”
“奴請夫人安!”
說話的是兩個麗裝婦人,一個身量略高,眉目清麗秀雅,另一個個頭略矮,五官尚可,唯有眉宇間帶着幾分得意、諂媚。
按理說,得意和諂媚原是兩種關聯不大的表情,但這位矮矮的婦人硬是將它們全都表現在了臉上。足見她此時的心情是怎樣的矛盾與複雜。
自稱‘奴’的也是她。
在古代,奴可以是謙稱,也可以是自稱。
而對於矮婦人來說,兩者皆有之。
蕭南的笑容瞬間變冷,目光在兩個婦人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定格在高個的婦人臉上,定定的看着她,輕聲道:“薛夫人大駕光臨,崔家榮幸之至!”
這話說得……聽着似是規格很高的客氣話,可不知爲何,竟讓人有種寒慄的感覺。
被稱作薛夫人的婦人心中苦笑,她就知道,夫君讓她把蔣氏帶進來,絕對是件得罪人的差使。
夫君是男人,不懂婦人間的彎彎繞,聽了崔德志夫婦的話,一時覺得可憐,心一軟便同意了。
可她不同,雖然崔德志兩口子的話聽着似是有理,但有些事並不只是有理就能辦成的,也要考慮一些人情世故呀。
早在來之前,薛夫人就料到今日之行極有可能達不成任何目標。
如今一瞧,嘖嘖,人家齊國夫人剛見面,話還沒說上兩句呢,臉色都變了。
薛夫人不敢想象,若是待蔣氏開了口,場面還不定怎樣的尷尬呢。
唉唉,她怎麼就攤上這麼一件苦差事?
心裡再次哀嘆着,薛夫人卻還要應答,只見她微微屈膝,嘴角扯出一抹最標準的笑容,“夫人說笑了,妾身能來赴宴,亦是榮幸之極呢。崔相公六十六大壽,多難得的喜事呀,別人怎樣妾身不管,妾身卻定是要來沾沾喜氣的!”
她這是隱晦的提醒蕭南,今兒是崔家的大日子,身爲崔家的兒媳婦,蕭南就是有再大的怒火,今日也要忍上一忍,切莫做出當衆逐客的失禮舉動來。
蕭南眼底閃過一抹異彩,心道,這個柳氏不簡單呀,難怪能在薛禮尚在貧寒之時便一眼相中了他,進而說服了父母,下嫁薛家。
如今妻憑夫貴,柳氏也在兩三年前得封三品郡夫人,也算是對她投資眼光的一種巨大回報了。
只是……蕭南的雙眼微微轉動,如果柳氏沒有跟蔣氏一起來,自己定會熱情招待。
可偏偏柳氏將一個沒有受邀的‘惡客’帶了進來,蕭南即使有些欣賞她,也無法給她什麼好臉色。
這個蔣氏,蕭南只見過一次,且還是她初嫁入崔家的時候。但因着她與那一家子的關係,哪怕隔了近十年,蔣氏也發福了許多,蕭南還是能一眼認出來。
看到蔣氏,蕭南就想到了那個曾經噁心了她好幾年的賤婢,繼而又想起了近期坊間盛傳的流言,她的笑容愈發冷淡、疏離。
只見她微微頷首,非常客套的說:“薛夫人說笑了……”
正欲再胡亂寒暄兩句就閃人,一旁的蔣氏卻不肯做佈景,她見蕭南始終沒有理睬她,心下暗暗氣惱。
她客女出身,原就不是什麼有見識的人,眼界有限,更談不上什麼涵養、城府,這些年她的夫君從一介部曲一躍成爲從五品上階的軍器少監,而她這個客女也水漲船高,如今亦有了五品的誥封,絕對稱得上從地獄飛昇天上。
身份的驟變,讓蔣氏的性格也變得有些矛盾,她極力想表現得‘高貴’,但某些印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早已養成了習慣,在她不自覺間便會顯露出來,時常鬧些笑話。
然而越是如此,蔣氏越是刻意的想做些什麼,以求遮掩這種‘習慣’。
實踐了好幾年,她發現,唯有自己表現得囂張、驕傲一些,才能‘震’得住場子,才能讓身邊的人(礙於薛家和崔德志的權勢,不得不圍攏在蔣氏身邊的低級官眷們)對她刮目相看。
蔣氏混不進什麼高檔的社交圈,在她那個小圈子中,她的品級最高,所以很是享受了一番旁人的討好與恭維。這讓她多少有些得意忘形。
所以,雖然今天來之前,崔德志反覆叮囑了她好幾遍,讓她收斂些性子,但那種‘得意’也已經養成了習慣,尤其是面對舊日同樣出身的‘姐妹’時,她的得意簡直無法言喻。
但,崔家畢竟是她的舊主,而蕭南還是她嫡親小姑子的主母,再加上她今日是來求情討饒的,所以對上齊國夫人的時候,她下意識的露出‘諂媚’的笑容。
可蕭南直接無視了她,這讓習慣了有人吹捧的蔣氏很是羞惱,因自卑而刻意衍生出來的驕傲,直接沖垮了蔣氏的理智。
“咯咯,”蔣氏拿腔作勢的將帕子抵在脣下,先學着貴婦們的樣子輕笑幾聲。
只可惜她只學到了形,卻未學到什麼神,笑容沒有半點優雅可言,反而讓周圍的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柳氏更是下意識的往一側挪了挪身子,用實際行動表示:我跟這人不熟!
蔣氏並沒有發現,笑完後,道:“哎喲喲,夫人說薛夫人客氣,依妾身看,竟是夫人客氣了呢。咯咯,咱們又不是外人,若細算起來,妾身還是崔家的親戚呢——”
她的外甥可是榮壽堂的庶長子呀,雖然死了,但卻是上了族譜,葬入崔氏洛陽祖墳的小郎君呢。
她蔣氏雖出身卑賤,可卻是崔家小郎君嫡親的舅母呢,如今她又有了封號,崔家就算不拿她當正經親戚,好歹也要客氣一二吧。
結果呢,蕭南竟然如此羞辱與她,哼,你讓我不好過,我也戳戳你的痛點!
此話一出,蕭南還沒有怎樣,柳氏卻已變了臉色,看向蔣氏的目光滿是怒氣:孃的,她真想抽死這個蠢婦。你丫今天是來賠罪兼討情的呀,還是來拉仇恨的?
你個蠢婦,你若是想死那就自己去死呀,爲甚要拉上我們薛家?
是,當年你男人崔德志幫了還在貧困中的薛禮,可這些年來,薦崔德志入仕、幫他升遷、爲崔家處理各種麻煩……拉拉雜雜的近十年,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該還完了吧?!
更何況,崔德志對薛禮的恩情也不過是資助了錢財,只這些年薛家花在崔德志一家人身上的錢,早已超過了n倍。
柳氏可以摸着良心說,薛家已經不欠崔德志什麼了,今日她肯帶着蔣氏進來,已經算是看着這些年的情分上的‘義務幫忙’了。
偏蔣氏這般拎不清,柳氏當場弄死蔣氏的心都有。
保養極好的手死死的握着,柳氏正欲開口打斷蔣氏的話,並予以轉圜,偏這時,斜刺裡竟混進來一個女聲:“哦?崔夫人與齊國夫人還是親戚?”
蕭南表情不變,隻眼神森寒,她冷冷的看着又一個不請自到的‘惡客’——霍夫人。
幾年不見,霍夫人比當初蒼老了許多,鬢邊已經染上白霜,而她原本就不甚富態的體型愈發消瘦,顴骨凸出、臉頰凹陷,兩個嘴角向下耷拉着,愈發顯得她刻薄、乖張。
霍夫人說話的語氣似是很閒適,但看向蕭南的目光卻充滿怨毒。
自己好好的女兒,就是因爲跟蕭南打了一場馬球,生生跌傷了腰,雖有太醫及時診治,但還是落下了病根。
疼痛什麼的就不用說了,關鍵是女兒腰椎骨受了傷,別說生孩子,就是*房都困難。
那時女兒纔剛新婚呀,起初兩年還好,女婿和親家比較體諒,也沒有生出什麼事兒來。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原就不多的情分幾乎耗盡,通情理的親家也開始計較,以子嗣爲由給女婿接連添了好幾個美婢。
女兒自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個的庶子、庶女生出來,而她與女婿的關係也越來越遠,最近一兩年,女婿竟是連女兒的房門都不進了。
可憐她的寶貝女兒還不到三十呀,竟被逼得守起了活寡。
究其原因,霍夫人認定蕭南是禍首,當初若不是她企圖坑害平安公主,平安的馬也不會驚,平安的馬沒驚,她的女兒也就不會被驚馬撞到,也就不會受傷!
女兒的悲劇都是蕭南一手造成的!
偏崔家的生活圈子與霍家沒有多少交際,霍夫人別說想報復了,就是想當面嘲諷蕭南幾句都沒有機會。
時隔數年,終於遇到了蕭南,霍夫人心中的恨意便再也抑制不住。
她就算不能把蕭南怎樣,也要讓她丟丟臉。
而對於蕭南而說,十年前夫君寵妾滅妻,生生弄出了個庶長子,是她一生中最恥辱的事兒。
霍夫人調查了許久,對那件事也知道一些,這會兒聽了蔣氏的話,直接插嘴道:“對了,齊國夫人嫁與崔家,而崔夫人的夫君亦是姓崔,難道兩位是族親?!”
崔德志是武將,霍家亦是以武傳家,蔣氏跟着柳氏參加中高級武將家眷宴集的時候見過霍夫人。
見她過來搭腔,心裡得意,愈發忘了她的初衷,笑道:“霍夫人說笑了,我們家出身卑賤,怎能與堂堂崔氏相提並論。呵呵,不過,我們兩家雖不是族親,卻也不是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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