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來到長公主的小院時,長公主正在靜室裡誦經,她以及幾位先太后所出的子女是除了皇帝之外,最誠心爲先太后祈福的人。
每日齋戒,每日準時誦經,誦經前必要沐浴薰香,一切都力求盡善盡美。
蕭駙馬則一身素白細麻廣袖長袍,坐在廊廡下吃茶賞花。
看到蕭南進來,蕭駙馬笑着衝她擺擺手,“喬木,過來坐。”
蕭南看到阿耶這般寧靜、悠閒,紊亂的心緒似是也平靜了許多,乖巧的點點頭,“看來女兒來得正是時候,好久沒有喝到阿耶親手烹的茶了。”
蕭駙馬是名士,不止表現在他的言行上,這種名士的灑脫滲透在他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之中。
哪怕是一笑一舉手,都是那樣的灑脫、恣意,就算是給女兒烹茶,他也做得恁般隨性、自然。
蕭南脫掉腳下的翹頭繡花錦履,只着白色錦襪踩在蕭駙馬對面的茵席上,姿態優雅的跪坐下來。
整個動作宛若行雲流水,腰間的環佩不動、頭上簪環不響,端得是一派世家貴女的標準做派。
蕭駙馬似是沒瞧見女兒的動作,而是專注與他面前紅泥小爐上的銅壺。
不多會兒,銅壺裡的水開了,他也不用下人服侍,自己拿棉布巾子墊着手,親自持壺給蕭南添茶。
一邊到着水一邊笑道,“嚐嚐!”
蕭南直起身子,雙手恭敬的端着茶盞的盞托兒,待蕭駙馬給她添完水,她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敬意。
然後在蕭駙馬期待的目光中,湊近茶盞,抽了抽鼻子,聞了聞茶盞裡飄散出來的香氣,她毫不猶豫的說道:“終南山的山泉水,今春新採摘的越州餘姚瀑布泉嶺的仙茗。”
說罷,她又吹了吹熱氣,輕輕抿了一口,點頭道:“唔,大葉子茶(仙茗的別稱)的味道果然獨特,再有我阿耶的妙手烹煮……嘖嘖,好茶!”
蕭駙馬滿意的點點頭,將小銅壺復又放在爐子上溫着水。
一旁站立的侍婢忙捧上一個托盤,托盤裡整齊的疊放着一塊溼帕子。
蕭駙馬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略帶欣慰的語氣道:“世人都喜歡吃團茶,我卻不喜歡、吃茶吃茶,吃的是茶,卻加恁多的作料。這到底是吃茶還是吃調料?!偏他們(蕭博兄弟幾個)都隨波逐流,這家裡,也就咱們父女兩個喜歡清淡的茶水了。”
說着說着,他的表情有些暗淡,本來除了他們父女,蕭家還有一個喜好清茶的人,只可惜老人家已經仙逝了。
蕭南見父親表有些低落,忙笑着說道:“人常說有其父必有其女,兒像阿耶,阿耶該高興纔是呀。”
“是呢,爲父這麼多的兒女中,也唯有喬木最像我了!”
這個‘像’更多的是性格,至少在蕭駙馬看來,他的寧馨兒豁達(比如勸其母將爵位讓給庶兄)、灑脫隨心,不拘泥小節,若是個男子,定也能成爲一個灑脫的名士呢。 WWW ттkan C○
相較於蕭南,其它兒女就不是那麼讓蕭駙馬滿意了。
雙胞胎太小,暫且不提,單說幾個已經成家立業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就不如蕭南了。
蕭博是庶長子,且在長公主的謙讓下,是下一任的宋國公,但就蕭駙馬看來,這個長子敦厚有餘、機敏不足,依着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做個太太平平的宋國公了。
至於次子、三子,蕭駙馬繼續搖頭,蕭家若只靠他們,很難光耀門楣呀。
而蕭卉這個庶女呢,蕭駙馬都不想搖頭了。
這個孩子,表面上看似懂事、乖巧,可是從她的眼中,蕭駙馬看到了野心和不甘。
蕭駙馬不禁擔心,蕭卉是庶女呀,夫家的門第又不高,有太多的野心很容易惹禍的。
是以,當蕭卉回來求蕭駙馬幫夫君舉薦個差事的時候,蕭駙馬並沒有答應,而是示意蕭博,讓他給妹夫弄個品級看得過去的勳職就好。
蕭博遵從父親的命令,給妹夫弄了個從七品的朝散郎,這個官職是個散階,只有個空官級卻並沒有任何職務和實權。
這就跟後世的軍銜一樣,享受某某待遇,卻不是某某實職。
蕭卉很不滿意,不過也沒辦法,若是沒有蕭家的幫忙,她夫君連個文散官都不是。
事成後,蕭卉夫婦回蕭家跟父母、兄長道謝,她自覺自己表現得很感激、很知足,可她的那點兒道行在蕭駙馬那兒還真不夠看的。
蕭駙馬只瞧了蕭卉一眼,心中便又嘆起了氣,唉,這個阿卉,真是不如他的喬木乖巧、懂事呀。
看看他們喬木,每次回家不是給父母送東西、就是給兄弟們送禮物,從來不求這求那。
當年被崔家小子欺負的那樣慘,這孩子也是自己撐着沒回家裡哭訴過。(作者吐槽:有長公主這個彪悍阿孃時常打上崔家,哪裡需要蕭南自己回家告狀呀?)
阿卉怎麼就不能跟着喬木學一學呢。
шωш ¤Tтkд n ¤¢ ○
這次蕭駙馬卻是失算了,蕭南來看他,還真是有事兒相求。
喝了一盞茶,蕭南組織了下語言,委婉的將自己名下的山莊被盜的事兒告訴了父親。
然後又道:“就在方纔,兒聽說武庫也被盜了。阿耶——”
蕭南擡起頭,雙眼略帶迷惑的問:“您說,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這事兒,兒、兒該如何處理?”
蕭駙馬聽了這話,輕輕放下茶盞,雙手交叉的抵在下巴,思索良久,道:“武庫的事兒,我也聽說了,據前來報信的人說,看守的庫丁確實是被火器所傷——”
沉吟片刻,蕭駙馬道:“我雖一時猜不透其中的關節,但這件事的內情絕對不簡單!”
蕭南點點頭,猶豫片刻,又把蘇氏提醒她的事告訴了蕭駙馬,而後道:“蘇氏這麼說,顯是也猜到了此事另有隱情。阿耶,您說兒、兒要不要做些準備?”
“準備是肯定要準備的,”蕭駙馬眯起眼睛,想了想,道:“那件事,你和女婿商量了沒有?”
蕭南一怔,旋即就明白了,她咬了咬牙,艱難的點點頭,“我與郎君商量過了,雖然有些不捨,但火器乃國家重器,我們雖然拉着幾位舅父、姨母和表妹一起做,但、但一個不慎,還是會引起聖人的誤會。”
武器什麼的,在古代屬於違禁之物。
一家有個一兩把刀劍的屬於正常,可若是弄來一大批,那就麻煩了——你丫私藏這麼多武器,是不是想造反呀?!
火器是崔家搗鼓出來的,就是皇帝也不好明搶,饒是如此,還是用軍器監與崔家作坊‘合作’的名義拿走了一半的所有權。
剩下的一半,蕭南也不敢獨自享用,而是以股份的形勢,分別送給了幾位姓李的舅父姨母和表姐妹。
即便這樣,蕭駙馬還是覺得不安全,他早就勸蕭南,做事就做得漂亮些,進獻一半算怎麼回事?
既然要獻出去,索性就全都獻了,以免日後爲自己引來禍事。
蕭南和崔幼伯知道蕭駙馬說得有理,可、可他們真心捨不得呀。
在冷兵器時代,火器意味着什麼、能帶來多麼大的利益,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崔家是有部曲(即私兵)的老牌世家,經歷過戰亂,自是明白手中有兵器的重要性。
崔幼伯整日研究祖宗們的筆記,對這一點也非常在意。
夫妻兩個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火器作坊,獻,肯定是要獻出去的,但也沒必要太着急,至少要等崔幼伯平安從西北迴來再獻。
現在想來,蕭南多少有些後悔,唉,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呀。
這不,一個不留神,就惹出麻煩來了。
恰在這時,長公主從靜室出來,聽到父女兩個的談話,毫不客氣的丟給蕭南一個白眼,無聲的笑罵道:活該,讓你不聽你阿耶的?!
蕭南連連苦笑,暗道:我聽,我這次一準按照阿耶的話去辦。
傍晚,蕭南迴到自己的小院,也顧不上用飯,先命人取來筆墨紙硯,給皇帝寫謝罪摺子。
在奏摺中,蕭南將自家儲存的火器被盜事件一五一十的稟明,然後萬分誠懇的謝罪,直說不管打劫武庫的匪人是不是用了崔家的火器行兇,她沒能看守好火器,並任由它落到歹人手中,這本身就是對聖人、對京城百姓的不負責任,是重大的罪過。
蕭南還表示,她不敢奢求聖人寬宥,只求聖人將崔家火器作坊收歸朝廷,並將庫房裡收藏的成品也都收走,以防再落入歹人手中。
蕭南的奏摺寫得情真意切、誠意十足,且認錯態度非常認真,相信只要皇帝看了,哪怕心中有怒氣,也會消散一二。
但,這封奏摺還是晚了一步。
當它被送到皇帝的案頭時,平安已經在皇帝跟前告狀了。
這次平安告狀頗有技巧,沒有張嘴就說蕭南這裡不好、那裡不對,而是直接將一件件事擺在皇帝面前:
首先,蕭南在城郊私藏大量火銃和彈藥,結果被盜了;
其次,打劫武庫的歹人正是搶劫崔家山莊的那夥人;
第三,武庫的總頭子正是崔家的崔嗣伯,雖然分家了,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崔字。
最後平安狀似無意的提醒了一句,“這也太巧了吧?那些歹人哪裡不好搶,非要打武庫的主意?嘖嘖,崔家、崔家還真是——”
越是這種似是而非的提醒,越能引起人的疑心。
若不是皇帝及時看到了蕭南的請罪摺子,沒準兒還會再審問蕭南一次呢。
不過,皇帝雖然沒有明着爲難蕭南,但還是給了懲罰:蕭氏純孝,自願在大慈恩寺爲先文德太后祈福一個月。
名曰祈福,實則關禁閉呀,接到聖旨的那一剎,蕭南的身子宛若浸入了千年寒潭中,腦中只有一句話閃現:命運的軌跡竟又與前世重疊了,難道,悲劇真的無法避免?!
ps:二更。謝謝rachel leung、曉慜親的小粉紅,謝謝親們的訂閱,謝謝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