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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兩顆,三顆……趙元娘小小的身子端正的坐在正屋裡間的炕上,無比虔誠的撿着佛豆。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太太身體康泰!”
每撿起一粒佛豆,小丫頭便輕聲道一句佛號。聲音說小也不小,至少屏風外面的趙太太可以聽到。
“太太,老奴探問清楚了,”趙太太的陪房吳學良家的風風火火地從外面小跑進來,顧不得擦臉上的汗,便湊在趙太太身側,小聲的說道:“是海城李家來了個駐守京城的掌櫃,給老爺帶了一封家主李家三老爺的信。不知信裡說了些什麼,老爺非常生氣,這才讓趙管家火速把二少爺叫來!”
“海城李家?”趙太太手裡捻着一串古樸的佛珠,當她聽到這裡時,半眯的眼睛倏地睜開,略帶一絲疑惑的看向吳學良家的,“李家?我怎麼聽着有些耳熟……對了,城西巷吏部侍郎李大人好像就是海城李家吧?我聽劉員外的太太提起過,這位李大人在家裡排行老大,難道是他的兄弟找咱們家老爺?!”
“太太,李家——”吳學良家的偷眼瞧了瞧屏風後面的小小人影,壓低聲音說道,“……二少生母李太太便來自海城李家呀。哦,對了,太太記得沒錯,城西巷的李侍郎便是二少大舅,而今天給老爺來信的則是留守老家的三舅!”
“……”趙太太的雙眸閃了閃,心裡吃了驚,她怎麼忘了這茬兒呢。
“其實,也不怪太太記不起來,平時二少奶奶很少提及她孃家的親戚,別說已故李太太的孃家,就是泰州王家的正經親戚,和二少奶奶也不親近呢!”
吳學良見趙太太沒有吱聲,便陪着笑臉替主子找藉口。提及“二少奶奶”這個稱謂時,眼中滿是鄙視。哼,一個下堂的棄婦,就算是孃家有人撐腰又如何?就算是勉強回到府裡,還不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佔着趙家二少位子罷了。
娘?屏風後,元娘數佛豆的手頓了頓,肉肉的小手不安的捻着扁圓的豆子,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日夜想念的人影。孃親,您一個人在莊子上好不好,身邊有沒有人照顧您?
元娘想到懦弱的母親被父親趕出家門,孤苦伶仃的無人照拂,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超過這個年齡的悲苦和酸楚,圓滾滾的大眼裡泛起水霧。
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元娘把揉搓了好久的佛豆放到笸籮裡,繼續重複着簡單而單調的撿佛豆。太太說了,撿佛豆是撿福氣,那她要多多的撿,爭取收集好多好多福氣,乞求佛祖保佑孃親能儘快回家來。
娘回來了,趙嬤嬤也就跟着回來了,那蘇姨娘多少會收斂些,不敢像現在這般明目張膽的漠視自己。
四十五顆,四十六顆,四十七顆……小手緩緩的從布袋裡揀出福豆,虔誠的念一句佛號,然後又一顆一顆放在炕几上的笸籮裡,趙元娘表情上已經恢復到最初的平靜,唯有一對小元寶般的耳朵不時的抽動着。
“老爺怎麼說?”
趙太太把佛珠戴在手腕上,端起手邊的茶杯,不急不躁的問道。
“老爺很生氣,聽趙管家說,親家老爺的信寫得很不客氣,那位送信的掌櫃也得了家主的交代,嘴裡口口聲聲的說,李家對不起咱們趙家,把沒有教好的女兒嫁了出去,不但丟了王家的臉面,更誤了咱們趙家。還、還說,如果二少奶奶犯了什麼七出之條,還請趙老爺千萬別隻顧面子,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吳學良家的見太太端起了茶杯,便順手從一旁丫頭手裡拿過一把團扇,躬身站在趙太太身後,輕輕的扇着風。
“李大人家呢,有沒有什麼反應?”
比起儒商李昌叔,趙太太更關注朝廷重臣李昌伯的態度。恩,如果李侍郎也站在二兒媳身後,那她要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辦比較穩妥。
“李侍郎?老奴聽說,這次來信給老爺‘謝罪’的只有李昌叔,李侍郎好像去東南各省考覈官吏去了,估計要下個月才能回京呢。李大人的太太崔恭人也不在京裡,聽說是犯了舊疾去城郊的溫泉莊子休養了,前兩天剛走,怎麼着也要月底回來。”
吳學良家的雖然是內宅管事婆子,她男人卻幫着太太打理嫁妝鋪子,天天在街面上行走,對市井的一些八卦、小道消息非常熟悉。
“恩,我知道了,你去外院看着點兒,二少爺什麼時候出了書房,你立刻叫他來見我!”
聽了這話,趙太太眉間的鬱色平淡了許多,她沉吟片刻,吩咐道。
“哎!老奴這就去!”
說着,吳學良家的麻溜兒的轉身離開正屋。
屏風後,元娘白嫩的小臉上隱隱的透着絲絲笑意——孃親的舅舅終於要幫孃親撐腰了嗎?嗚嗚,太好了,趙嬤嬤勸了娘這麼多回,讓她多和外公家還有已故外婆家走動,孃親總也不聽。沒有孃家做靠山,弄得闔府上下連個三等丫頭都敢欺侮她們母女。如今孃親的舅舅出了面,孃親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來了?
和元娘一樣,現場還有其他人仔細聽着屋裡人的談話。趙太太打發了吳學良家的下去,隨意的斜靠在引枕上愣神兒,屋外窗戶底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悄悄的離開了院子。
“什麼?二少爺被老爺訓斥了,而且還是因爲王氏?”
說話的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嬌美女子,一雙柳葉黛眉此刻擰成了麻花,如水般柔媚的雙眸則湛着凌厲的寒光。
“回姨奶奶,聽說是二少舅舅寫了信來,質問老爺爲何將二少奶奶流放到農莊去,究竟是犯了哪條七出之條,還、還說趙家‘寵妾滅妻’,嫡庶不分!”
垂首站在蘇姨娘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趙太太院子裡的三等粗實丫頭。小丫頭雙手揉搓着衣角,眼睛盯着鞋尖,面對二少爺最寵愛的小妾,她多少有些緊張。
“恩,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蘇姨娘聽到那句“寵妾滅妻”的時候,糾結的眉心跳了跳,隨即又恢復了常態,她輕輕揚了揚手,示意身邊的貼身丫頭把人打發出去。
“姨奶奶,看來王氏去了農莊反而不老實了,要不要咱們派個人過去,把她——”
站在蘇姨娘另一側的丫頭,見屋裡沒有外人後,湊在蘇姨娘的耳邊小聲的說道。當她說到後面時,纖細的手掌斜向着揚起,作出一個手刀的姿勢。
“不用,”蘇姨娘當然明白貼身丫頭的意思,她並不採納的搖搖頭,如花嬌靨上帶着明顯的不屑:“哼,我看不是王氏不老實,而是那個趙老婆子又不安分了,上回就是她攛掇着王氏給孃家送信,好容易被我壓了下來。這次離了府裡,趙婆子告起狀來倒更方便了。
咱們先不急,且看看二少爺怎麼說。如果李家逼得急,老爺和二少爺被迫退讓的話,再派人去莊子也不遲。對了,上次方婆子回來說,清苑山莊的管事娘子挺精明的,沒事的話,可以先和她拉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