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八十萬兩稅銀的福,現在朝堂上站着的人對秦雋這個名字並不陌生,然而大部分人卻不知道,秦雋是秦笙的親生兒子。
井恪是知道他們的關係的,他難掩驚訝之情,誰都知道賑災這活是個苦差事,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秦笙會舉薦親兒子跳火坑?
太子立刻皺眉,急忙說道:“秦雋不合適,賑災不是小事,而秦雋資歷尚淺,難以當此大任!”
他已經決意將秦雋作爲心腹嫡系培養了,不能讓這麼一個難得的人才折損在這裡。
井赫笑了起來,摸着鬍子慢悠悠的說道:“殿下,微臣記得遼東稅銀案前,您還在這裡誇秦雋是難得的忠良能臣,莫非是微臣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聽錯了?”
井恪原本想出列說些什麼的,沒想到父親搶在他前面出了頭,十分詫異的看了眼父親,想了想,還是低着頭退回到了井赫身後。
太子氣的臉色鐵青,沉着臉說道:“知政司已經給秦雋安排好了職位,不出十五就要上路赴任,時間上來不及。”
“殿下,和南方几萬在水火中煎熬的百姓們相比,賑災是何其重要的事!秦雋的職務耽誤那麼十天半個月,影響不大,您說是不是?”井赫又笑道,同時朝身後瞟了幾眼。
立刻就有不少人出聲附和井赫,井丞相這會兒上笑道:“知子莫如父,在國家有難的當頭,秦大人能如此高風亮節,舉薦自己的親生兒子,實在難能可貴。老臣也覺得秦雋是個能力卓絕的後輩,自當給他多點展示能力的機會,老臣看這次賑災的欽差,非秦雋莫屬。”
朝堂上七嘴八舌的附和聲在太子耳朵裡化爲了一陣嗡嗡,怒火幾乎燒燬了他的理智,他看着井氏一派洋洋得意的臉孔,知道大勢已去,秦雋這回是非去巴陵三府不可了。
國庫沒有錢,糧庫倒是有些存糧,不過相對於巴陵等地的災情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更何況京中貪腐嚴重,等這些存糧出了京,經過層層盤剝,還能剩下幾顆到秦雋手裡?
沒有糧食,御賜的欽差又能如何,他拿什麼去抵擋那些已經鋌而走險的饑民的怒火?就算秦雋能全須全尾的回京,一個個的罪名會接二連三的砸到他的頭上,到那時,他還不如死在災區,至少能博一個因公殉職的好名聲。
太子握緊了拳頭,悵然的嘆了口氣,他大概是沒機會再見到秦雋了,實在是可惜了這個人。
也怪這個人運氣不好,先是得罪了姜崔兩家,又得罪了井家,連親生父親都幫着外人來害他,實在不知道叫人說什麼好。
下了朝後,井恪去了井赫那裡,猶豫了很久才問道:“父親,你這是何意?”
井赫笑道:“怎麼,阿恪不同意爲父的做法?”
“沒有。”井恪想了想,說道。憑良心說,他並不願意看到秦雋去做這個賑災的欽差,如果現在是兩年前,遼東稅銀案剛發生不久,他丟了臉,跌了大跟頭的時候,他巴不得秦雋倒黴,但現在不同了,他心境也慢慢的發生了變化。
倘若不是他先存了害人之心,哪會跌在稅銀上,而且陳未秋怎麼說也是大伯的女兒,是他的堂妹,他希望秦雋能夠帶着陳未秋離開的遠遠的,但沒有想過讓這麼一家子家破人亡。
但是,既然這是父親的決定,他便不想多說什麼。秦雋只是個小人物,是生是死,和他關係不大。因爲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和父親起爭執,不值得。
“阿恪,你祖父和我教過你很多遍了。”井赫嚴肅的用手指敲着黃花梨木的桌子,“在這個官場上,尤其是處在我們這個位置,這個高度,一丁點的婦人之仁都可能置我們於死地。難道你忘了嗎?”
井恪急忙低頭,說道:“兒子不敢忘。”
“我今日所作所爲,不過是報復罷了,兩年前的稅銀案,讓你丟了醜,跌了跟頭。秦雋自詡聰明,做的天衣無縫,毫無把柄,可那又怎麼樣?”井赫臉色猙獰了起來,冷笑着說道,“我們井家人要誰死,還需要什麼把柄不成?也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瞧瞧,和我們井家作對,是個什麼下場!”
井恪是井家的嫡長孫,也是井家的希望,他身上寄存了井家的未來。
旁人都以爲小兒子井麒是井家上下的寶貝疙瘩,其實不然,井恪這個長子纔是井丞相和井赫的心頭肉。
心頭肉踏入仕途不久,想整個鄉下太守,居然被這個不識擡舉的鄉下太守反將一軍,險些釀成大事,井赫表面上沒有當回事,可實際上早把秦雋拉入了黑名單,不動聲色中等待着一口咬死秦雋的機會。
“大伯父那裡……怕是不好說。”井恪垂眸說道,心中隱隱有着不忍。他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王婉貞,這下,婉貞更加痛恨他了。
井赫想起自己那個不着調的大哥就來氣,擺手道:“這個你別管,你大伯那裡有我頂着,他再心疼女兒,還能跟井家過不去?無非是吵鬧幾下罷了。”
井昭雖然名氣大,但他所擔的都是虛職,沒有什麼實權,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當然,雖然井昭翻不起風浪,但井赫也怕這個死腦筋的大哥壞事,提前把他支出京城了,現在正在潼關和友人們踏雪賞梅,等他回來,就臨近過年,那時候秦雋應該都已經出了京城了,井昭就是再鬧,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
未秋是在陳家聽到這個消息的,馬上臨近過年了,她領着兩個孩子回孃家,正在竈房裡幫祝氏和譚氏準備飯菜的時候,陳泰急匆匆的進了竈房,拉着她喊道:“大妹,不好了,朝廷要派妹夫去巴陵三府賑災!”
未秋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陳泰在說些什麼,實在是受災的巴陵三府離她太遠,南方的雪災只是京城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不,不會吧……”未秋結結巴巴的說道,心裡一陣陣的慌張,“怎麼會讓他去呢?京城裡那麼多官員,哪能顯得了他?再說,我們一點消息都沒聽說……”
陳泰跺了跺靴子上的雪,說道:“大街上都傳遍了,說是妹夫的父親在早朝的時候舉薦的妹夫……大妹,妹夫去不得啊!”
“爲何去不得?”未秋驚訝的問道,連忙抓住了陳泰的胳膊,急切的問道:“怎麼?還有什麼不好的事?”
她能想象的賑災,就是電視新聞上播出的那樣,一箱箱的方便麪礦泉水往災區運,領導人帶頭慰問,再上演個官兵泥水煮方便麪等感人事蹟……
看起來賑災似乎沒什麼技術難度,不過就是一家人不能在一起過年了。
陳泰嘆了口氣,說道:“剛我從我丈人那裡聽到了消息,說朝廷批了四十萬石糧食賑災,但管糧庫的官員說沒有那麼多存糧,只能給二十萬石,糧食從糧庫裡出來的時候只有十萬石,運到京城外的就只剩下三萬石了!”
“什麼意思?”未秋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會只剩下三萬石?還有十七石糧食哪去了?”
陳泰急的不行,“我的傻妹子,這還用問?那些管糧庫的,押運糧食的,碰上這麼難得的好機會,誰不想從裡頭撈一筆啊!”
“那秦雋不能去!”未秋手腳都涼了,“不給夠糧食,他拿什麼賑災!”三府百姓受災,二十萬石糧食都不夠吃,何況區區三萬石?還不夠給百姓喝幾天稀粥,秦雋去了就是一個死!
“恐怕這事由不得咱們……”陳泰嘆道,“大妹,你趕緊去找找井大人,他是你親生父親,肯定得幫幫你。”
未秋趕忙解身上的圍裙,慌亂之下,手指頭都不聽使喚了,把圍裙的繫帶扯成了個死結,譚氏連忙過來幫她解開了圍裙,勸道:“別慌,孩子先放我們這裡,等事情過去了,你再接走。”
“我先回去,找秦雋商量商量……”未秋勉強在臉上扯出了個笑臉,也許事情不像陳泰說的那麼嚴重,秦雋只是個不起眼的外地回京述職的太守,他這樣的人,每年都能在京城一抓一大把。就算秦笙存了報復秦雋的心理,那些朝廷中的大人物也不至於把這麼重要的事當兒戲吧!
“也好。”陳泰說道,“我趕車送你回去。”畢竟他岳父只是個做小買賣的,見的世面有限,消息以訛傳訛到他耳朵裡也是有可能的。
未秋回到家裡的時候,院子裡靜悄悄的,門並沒有關,推開門一看,院子裡的雪地一片凌亂,佈滿了腳印。
未秋心裡一緊,趕緊跑進了屋。
屋裡也很安靜,只有炭火盆燃燒時偶爾爆出的零星細碎的聲音,空氣中還飄着烤板栗,烤紅薯的甜香味道。
坐在火盆前的秦雋聽到了腳步聲,擡起頭,就看到了未秋,也看到了她臉上慌張不安的神色。
他用小火鉗從火盆中扒拉出來一個紅薯,笑道:“你回來的正好,趕快過來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