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秋笑了笑,“多謝二位一片好意,只是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但凡還有一線希望和轉機,我都不能輕易放棄。”
“弟妹的意思,我聽不大明白。”周刃說道。
“我父親……你們應該知道是誰,他昨天晚上回來了,我想去找找他。”未秋說道。
周刃遲疑了一下,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雖然不忍心,還是說道:“弟妹,就算找了井大人,也沒什麼用吧?畢竟井大人他……只是個做學問的人。”
井昭名氣夠大,但卻沒有實權,要想讓皇上收回旨意,除非是井丞相這種級別的人物出面,否則秦雋還是要帶着區區三萬石糧食去巴陵的。
“不試試,怎麼能知道不行呢?”未秋平靜的說道,目光中透着執拗的堅持。
周刃咬了咬牙,跺腳說道:“好,我跟你們一起去!”
“你去?你去幹什麼啊?”李年驚訝的問道。
周刃豪爽的笑了,“秦雋跟咱們也是多年兄弟了,如今他有了難,連婦道人家都知道不到最後一刻不放手的道理,做兄弟的哪能袖手旁觀!”
未秋笑了笑,決定看在周刃還算赤誠的份上,不跟他計較那“婦道人家”四個字。
“那,那我也去!”李年也結結巴巴的說道,他也是講兄弟義氣的!不過去井家麼?見名滿天下的井昭井大人?沒準還會碰到井丞相,喔,有點考驗他的心臟承受能力啊!
周刃哈哈笑了,笑聲在雪地裡飄出老遠,震落了樹枝上的積雪,他說道:“那咱們都一起去,要是有什麼我們能幫的上忙的,弟妹儘管開口!”
未秋帶着茜茜和秦衡坐上了周刃的馬車,很快就到了井家大門處,周刃剛要去敲門,未秋叫住了他。
“周大人,我們去西南角的後門。”未秋說道。
從正門走,經井家的門房通報,她永遠都見不到井昭。
守角門的婆子帶着未秋等人直接去了井昭的院子,井昭在屋裡剛聽到通報聲,連外袍都顧不得穿就拖着鞋子跑了出來。
未秋剛看到井昭的那一剎那,直接給井昭跪下了。
院子裡的雪早被下人清掃乾淨了,露出了光滑的石板路,大冷天裡凍的硬邦邦的。
未秋這一跪,撲通一聲重響,就像是跪在了井昭的心上。
“清芷,你別跪……”井昭手都哆嗦了,他真的當不起,配不上。
未秋拉過了兩個孩子,面無表情的說道:“茜茜,阿衡,過來,給你們姥爺跪下,給姥爺磕頭。”
茜茜立刻跪下了,阿衡也是聰明孩子,不需要未秋多說,挨着未秋跪下了。
周刃不忍的別開頭,李年則是呆了,不禁替未秋着急,這哪是求人的態度啊!
井昭跑了過來,拉着兩個孩子的手,不讓他們跪,流着眼淚說道:“茜茜,阿衡你們起來,姥爺當不起,當不起啊!”
茜茜和阿衡卻倔強的跪在那裡,不肯起身。
“父親。”未秋平靜的說道,“你害死了我親孃,又害死過我一次,如今你又要害死我丈夫了。現在我帶着孩子送上門,你直接給我們三人一個痛快吧!我們先下去,在黃泉路上等着秦雋。”
井昭聽到未秋這話,難過的像是被人握緊了心臟,痛的無法呼吸,流着眼淚,跌坐在了青石板路上。
他想象得到清芷會怨他,但他沒想到清芷會恨他這麼深。
“清芷,是我對不住你們……”井昭嗚咽道,難過悔恨的恨不得死在這雪地上,也好過被女兒外孫如此的怨恨。
未秋低着頭,看着膝下的冰冷堅硬的石板路,心中的怨恨像是沖天的火焰,怎麼都壓制不下去。
她的生母死在了井家人手裡,她也曾死在井家人手裡一次,已經如此了,井家還不肯放過他們。她現在爲了秦雋,又要放下尊嚴,跪在了曾經把她置於死地的井家地面上。
因爲出現了一個和善慈祥的井昭,她又不是以前的井清芷了,她以爲她和井家的關係到此爲止,只要她不去招惹井家,井家就會當她這個小蝦米不存在,現在看來,是她天真了。
井家可恨,井家人該死!
未秋握緊了拳頭,攥的緊緊的,指甲恨不得掐進了肉裡,牙齒咬的吱吱作響,才壓抑住了這滔天的怨恨。
怎麼能不怨恨呢!
井家埋葬了井清芷的母親,埋葬了幼小的清芷,當年差點死去的井清芷才八歲,和茜茜差不多大,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子,沒了母親已經夠可憐的了,井家人還能下的了狠心把她扔進冰河裡。
現在,井家又要埋葬她的丈夫了。
未秋挺直了脊背,雙手張開,撐在地上,開始給井昭磕頭,她就是給井家人下跪求饒,也不能彎了白秀蘭給她生的脊樑骨。事到臨頭,她再難過,再憤怒,也掉不出一滴眼淚了。
茜茜和阿衡也一言不發,跟着未秋給井昭磕頭,隱藏在兩雙明亮稚嫩的眼睛下的,是一簇簇不甘心的怒火。
沉重的磕頭聲迴響在院子裡,井昭幾乎是泣不成聲,一手抱着茜茜和阿衡,一手拉着未秋,語無倫次的哭道:“別磕了,別磕了,會磕壞的,孩子還小,孩子還小……”
饒是大學士學富五車,張口就能做出錦繡文章,此刻他也只是一個害怕無奈的父親,面對着女兒無聲的指責和控訴,他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口。
周刃和李年在一旁看的唏噓不已,不留痕跡的往後退了兩步,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未秋直起了身子,盯着井昭滿是淚痕的臉,咬牙說道:“父親,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幫幫秦雋吧。除了你,沒人再能幫我們了,你要是不幫,我就帶着孩子們去找秦雋,死一起就死一起吧!”
井昭搖頭,“清芷,不是爲父不願意幫,你讓爲父怎麼幫?聖旨已下,天子金口玉言,豈有說話不算數的道理?”
皇帝再昏聵,在無能,皇帝也是皇帝,聖旨一下,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這也是爲什麼井赫想辦法吸引他去潼關,等到聖旨下了,秦雋出發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想做什麼都晚了。
未秋扶起了還跪在地上的兩個孩子,拉着他們進了屋,先給他們烤火,烤暖和後,才帶着井昭,周刃和李年去了裡間說話。
“我想,還是有辦法的。”未秋說道。
井昭詫異的看着未秋,見未秋不似在說笑,便點頭問道:“好,清芷你說,只要爲父辦得到,就一定去辦。”
未秋帶着幾個人去找井昭,在冰天雪地裡給井昭磕頭的事並沒有瞞過井丞相和井赫,當得知不多會兒,未秋就帶着人原路走了,井昭閉門不出,井丞相和井赫都笑了。
“你大哥心思直,你得空了多勸勸他。”井丞相吩咐道。
井赫恭敬的應下了。
可惜,白磕那幾個頭了!井赫心中惡毒的嘲笑,大哥不是天天自詡自己是個好父親麼,看他這回臉往哪裡擱!
到了下午,井家上下就開始爲晚上入宮赴宴的事做準備,試衣服,首飾,忙的不可開交,忙亂中也透着一股得意囂張的味道。
井二太太簡直是眉飛色舞,下巴都擡的比往常高上兩分。不是嫌假髮盤的少,髮髻不夠高,失了氣勢,就是嫌胭脂太濃,有失她的氣度和身份。也就衣服是半年前就開始做的,她親自挑的布料,定的款式,暫時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這是一年中她最榮譽的時刻,最能體現她三品誥命夫人身份的時刻,她可以坐着井家的馬車,烤着火,抱着暖爐,舒舒服服的直接駛入內廷。
而她昔日的姐妹,朋友,都只能在宮門前下車,在冰天雪地中,凍的哆哆嗦嗦的,靠着自己的雙腳走進宮裡。
哦,她差點忘了,她的姐姐——就是崔佑的母親,今年是沒資格入宮領宴了,以後怕是也沒資格了。
“去問問阿恪還有童氏準備好了沒有?”井二夫人吩咐道,“準備好了就趕快出來,趕緊帶孩子進車裡,別凍着了!”
底下人趕快領命而去。
井二太太又想起了什麼,又揮手召來了個丫鬟,“去看看二少爺,讓他快點!”
丫鬟跑出去了,不多時就回來了,怯生生的說道:“夫人,二少爺不在府裡……”
“什麼?”井二太太一聲尖叫,臉皮一抽動,險些抖掉臉上厚厚的粉,“他去哪了?”
丫鬟說道:“二少爺身邊的小廝說二少爺和幾個朋友約好了一起去蘭桂坊,今晚上就不去宮裡了。”
“蘭桂坊哪天不能去,非得今天去?”井二太太氣的不行,恨不得抽小兒子幾巴掌。
丫鬟猶豫了半天,當初她也是這麼問二少爺身邊的小廝的,畢竟是太太身邊得力的大丫鬟,在少爺的小廝面前還是有幾分威信的。
結果,小廝笑的一臉猥瑣加盪漾,“姐姐有所不知,今晚上蘭桂坊花魁清倌顏如玉小娘子掛牌接客,二少爺得去奪了這個魁首……”可惜二少爺關鍵時刻不厚道,讓他留守,不帶他去玩,他也想見見花魁長的有多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