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輕聲說道:“陛下,睜開眼睛,你若是連這個都不敢看,你身後那些人怎麼可能會服從你?這是周刃的詭計,他是故意這樣做的,倘若你怕了,就是中了他的計。”
獻俘一般是要讓俘虜在京城裡遊街一圈,顯示國威,讓百姓們切實感受到威嚴後,拉到刑場,集體問斬,像今天這樣在城門口斬首的,千百年來還是頭一次。
周刃執意要進京獻俘,而獻俘入城門必然要帶不少士兵跟隨押運,而就算周刃只帶一個士兵進京,姜澤都不會同意。雙方爲此展開了拉鋸戰,最後互相妥協了一把,纔有了今天這個結果——城門下殺俘。
“可真的很嚇人啊!”小皇帝閉着眼睛囁嚅道。
姜澤看了眼小皇帝,說道:“陛下,你要是再不睜開眼,微臣就要辭官了。”
其實姜澤並不願意這麼逼迫他唯一的外甥,他的妹妹已經香消玉殞,只給他留下這麼一個年幼的外甥,如果可以,姜澤願意把小外甥捧到手心裡寵着。
倘若小皇帝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又倘若他的父親還在,他就不用面對這一切,只可惜,他已經坐上了那個位置,他不強勢勇敢起來,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小皇帝臉上掛着淚,不情不願的睜開了眼睛,驚恐的看着城樓下血腥的一幕,他唯一能信任依靠的人就是這個舅舅了,倘若姜澤都要辭官,他還能靠誰?
像是等了百年那麼漫長,血腥的獻俘儀式終於結束了,城樓下血流成河,血腥氣沖天。周刃在成堆的屍體中閒適的騎在馬上,仰頭看向了城樓,問道:“姜大人,反賊均已伏誅,可否讓微臣進京了?”
姜澤微眯着眼睛看了眼周刃,說道:“請周將軍卸下兵器,隻身進京。剩餘軍官和士兵後退三十里,安營紮寨,無皇上詔書,不得擅出營地。”
周刃輕笑了一聲,解下了身上的佩劍,瀟灑的扔到了隨行士兵的懷裡。
正待姜澤喝令打開城門的時候,隨行皇帝觀看獻俘的京官中,一人突然大聲說道:“姜大人,只讓周刃一人進京,到底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你一個人的意思?我看分明就是你欺陛下年幼,妄圖把持朝政!”
“一派胡言!”姜澤皺眉喝道,“我姜某人忠君之心可昭日月,若有半分不軌之意,願遭天打雷劈!”
那人笑了起來,哼了一聲,猛然看向了小皇帝,叫道:“哦?既然這不是姜大人的意思,那就是陛下的意思了?陛下,我們周家爲國平叛,在戰場上流血流汗,立下了無數功勞,怎麼,好不容易捉拿反賊進京獻俘,還要被陛下猜忌質疑?陛下,你這是要寒了我們忠臣的心啊!”
小皇帝被他陰狠的眼神給嚇到了,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驚慌失措的叫道:“我,我,朕沒有!”
那人卻步步緊逼,“沒有?既然沒有,那爲何只讓周刃一人進京?那些跟隨他殺敵的忠勇將士們連京城都沒有資格進?”
姜澤握住了小皇帝的手,不讓他再往後退。他看着那個對皇帝和他緊逼不放的人,一絲不安襲上了他的心頭。
小皇帝鼓起了勇氣,顫巍巍的說道:“你,你忤逆!你怎麼可以這麼跟朕說話?朕決定好的事,你休得質疑!”
“陛下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便是堯舜那樣的聖君都有說錯話辦錯事的時候,要靠忠臣納諫,怎麼,陛下的意思是您不過十歲,就比堯舜更賢明瞭?”那人冷笑了起來,“我看陛下就是對我們周家猜忌防備,還要卸下週刃的兵器,分明就是想把周刃誑進城後伺機加害!”
小皇帝更驚惶了,叫道:“你胡說!沒有的事!”
秦雋有些疑惑,他看了眼已經站到他附近的井恪,輕聲問道:“那人是誰?”
井恪簡短的說道:“周隆,周刃的二叔。”
秦雋便明白了,這人是周家留守在京城主持局面的人,但同時,他更加疑惑了。既然此人能夠被周家選中留守京城,必然是個心思縝密,能力極佳的人,不會輸給周刃多少。這樣的人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勁的和小皇帝還有姜澤打嘴皮子官司?
是周家又有新的決策了?還是說……
秦雋看向了城樓下,周刃正仰頭看着上面,距離遠,他聽不到城樓上在說什麼,神色明顯有些疑惑。
接到了秦雋的視線,周刃衝他笑了笑,還做了一個“秦老弟”的口型。
城樓上,周隆還在喋喋不休,“陛下,我們周家向來對您和先帝忠心耿耿,您如此……”
秦雋衝周刃略略點頭,收回了視線,看向了神色陰沉的周隆,突然他心頭一顫,電光火石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扭頭看向了周刃。
一切發生的太快,又發生的太遲。
一支冷箭嗖的一聲從城樓上射出,似有劈金裂石的氣勢,瞬間沒入了周刃的頭盔,穿透了周刃的頭顱。
周刃從馬上摔了下來,仰面摔倒在了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很快,他的身下涌出了更多的鮮血,同那些被殺死的俘虜的血混在了一起,血腥濃烈,而周刃的臉上甚至還保留着和秦雋打招呼時豪爽大氣的笑容。
場面一下子安靜的嚇人,周刃身後的千百士兵甚至都來不及消化這一幕。那個勇猛威武,氣勢過人,領着他們幾乎是百戰百勝的周刃竟然就這麼死了,死在了京城的城門下。
周隆突然悲鳴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道:“皇上,你居然殺了阿刃!皇上,你好狠毒的心啊!”
小皇帝嚇的靠着城牆縮成一團,抖的說不出話來,反反覆覆的囁嚅道:“不,不是我,不是我……”
姜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失色,很快,他便調整了過來,將小皇帝護在懷中,厲聲喝道:“周隆,周刃將軍身隕定有別的原因,你休要污衊陛下,造謠生事!”
城樓下無數的將士們將周刃的屍首團團圍住,痛哭聲震耳欲聾。
周隆卻不再理會姜澤和小皇帝,他撲到了城牆上,淚流滿面,衝城樓下悲痛欲絕的將士們喊道:“兒郎們,是皇上怕阿刃功高震主,害死了他,爾等快攻入城門,隨我爲周刃報仇啊!”
秦雋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果然城樓下黑壓壓的士兵們開始圍攻城門,不少人叫囂着要爲周將軍報仇,喊殺聲沖天,還有人拿來了菜油潑在城門上,點燃了厚重的城門。
姜澤眼看大勢已去,城樓很快就會被這羣失去理智的士兵們攻破,倘若繼續留在城樓上,小皇帝性命難保,即便士兵們不敢傷害他,難保別有用心的人會趁亂殺了他。
“走!”姜澤低聲喝道,摟着小皇帝飛快的下了城樓。
城樓上亂成一團,官員們驚慌失措,像是一羣沒頭的蒼蠅,爭搶着從狹窄的城樓梯道上下去,被踩踏者甚多。
這會兒上沒人再顧忌皇帝了,等周刃的軍隊殺進城,誰都有性命之虞,小皇帝被姜澤護在懷裡,被人羣擠的動都動不了,侍衛們離他和姜澤隔的遠,遠水救不了近渴,幾個侍衛急的大喊,“皇上在此,快快閃開!”卻無濟於事。
秦雋從人羣中拔地而起,奪過城樓一個士兵手中的長槍,踩着幾個人的肩膀和頭頂,幾個縱越,落到了小皇帝和姜澤身邊,幫着姜澤開出了一條路來,將小皇帝安全送下了城樓。
姜澤萬萬沒想到危機時分,秦雋會出手相助,剛要開口說些什麼,秦雋就擡手製止了他。
兵荒馬亂中,秦雋拉着小皇帝避到了一處商鋪的柱子後,冷冷的說道:“我並不是爲了你和皇上,我只是不願意看到有人害了周兄,還要利用他的死來做文章。”
小皇帝無能又膽小,不會是他下的手,而姜澤也沒有理由在他和周刃達成一致後動手。秦雋覺得,姜澤雖然內心齷齪,但表面上還是個正人君子,這麼僞善的人是不會用放冷箭這樣的招數。
何況,今天埋伏在暗處的弓箭手功夫精湛,出手快狠準,竟然能精準的射穿了周刃的頭盔,秦雋自認再練十年弓箭也趕不上這人的水準。這人必是戰爭中歷練出來老手,專門在千軍萬馬中擒射賊首的人,周刃在戰場上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卻躲不過這支箭。相比起姜澤,秦雋更願意相信是在軍中有人脈有背景的周隆殺了自己的親侄兒。
此時城門已經被烈火燒透,熊熊烈火和濃濃的煙氣躥了進來,守城的士兵們抵擋不住,城門被外面用木樁攻城的士兵攻破,轟然倒地,還壓死了幾個來不及逃跑的士兵。周刃的士兵衝進來後見人就殺,慘叫聲不絕於耳。
小皇帝嚇的面如土色,在秦雋護着他下城樓的時候,他已經見識到了秦雋的身手,看着秦雋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扯着秦雋的袖子不放,抖抖索索的說道:“愛,愛卿,護朕離開,朕,朕給你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