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盯着他看了半晌,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
少年頓時苦了臉,頑皮的搖頭笑道:“看來我家老頭子當年在京城混的着實不怎麼樣,好歹同僚這麼多年,竟然一點都不記得他了!”
聽他說的好像挺有那麼回事,李年又仔仔細細的把少年打量了一遍,象牙白的杭綢直裰上繡着繁複的祥雲暗紋,黑色小羊皮靴子,腰間掛着一個萬事如意紅繩結,結上綴着一顆綠的像一汪水似的翡翠花生,頭上白玉簪,這一身打扮可價值不菲。
少年的面容也很俊俏,比起時下貴公子們蒼白的臉色,少年的膚色帶點小麥色,透着健康的紅暈,一雙眼睛奕奕有神,脣角微微彎起,帶着漫不經心的微笑。
然而這樣讓人看着就非常喜歡的俊秀少年渾身都散發着驚人的氣勢,彷彿每個毛孔都透着力量和沉穩。
“公子,您這是拿我尋開心啊!”李年苦笑道,“我一個從六品小官,哪能認得您這樣的人物?”
自從周刃死後,他就失去了依靠,由四品忠武將軍一直被貶,直至貶到現在的從六品歸德司階,京城裡最不缺的就是權貴,他早養成了小心翼翼,誰都不敢得罪的性格,再得罪了權貴,他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
“別急嘛,您是我長輩,我哪能拿您開玩笑!”少年笑嘻嘻的笑道,又收起了笑臉,努力做了個高冷的表情,“我爹常常這樣,不愛笑,不愛說話,板着個臉,您想起來沒有?我爹讓我來找您的,您要是把他忘的一乾二淨了,他多沒面子啊!”
李年怔忪的看着少年,少年精緻的面容和記憶中的人重合到了一起,他不敢置信的擡起手指着少年,激動的嘴脣都在哆嗦,“你,你是秦,秦..”
少年連忙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笑道:“對,我是秦小二!”
“那茜茜..”李年又激動的問道。
少年笑眯眯的點頭,說道:“她是我姐!”
激動過後,李年回過神來,四下瞅了一眼,迅速拉着“秦小二”進了家,關上了門,不理會家人詫異的神色,拉着秦衡進了屋,關上了門。
“你進京來幹什麼?”李年問道。
秦衡四下打量着房間裡破舊蒙塵的傢俱,回頭說道:“不跟您說過了嗎,我爹讓我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李年嘆道,“如今我只是個從六品小官,手中無權,便是想幫你爹,也有心無力。”
秦衡笑道:“李叔叔何必妄自菲薄?我雖然不瞭解您,可您深得我父親和周大伯看重,能力定然是不差的。事在人爲,您還沒去做,怎麼能斷言幫不了我父親?”
李年只是笑笑,不說話。
他不是二十年前的單純熱血青年,他上有老下有小,一旦幫了秦雋,就是把全家人的腦袋別褲腰帶上,開弓沒有回頭箭。
“況且,周隆篡位奪權,弒侄登基,人神共憤,誰都能得而誅之,周大伯對您有知遇之恩,您不想替周大伯報仇嗎?”秦衡收起了笑臉,正色說道。
沒等李年回答,秦衡逼近兩步,又說道:“當年您和周大伯意氣相投,情同手足,一起闖蕩,一起建功立業的日子是那麼快意,可看看現在的日子,您就甘心龜縮在這破舊的宅院裡?就甘心被周隆一直打擊報復?”
秦衡激越的聲音迴盪在李年的心頭,他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我當然不甘心!”
“如今,周賊氣數已盡,再怎麼折騰,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讓自己多活幾個時辰。”秦衡淡淡的說道,“您不趁現在幹一票大的,以後..可再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這個機會,既是李年報仇的機會,也是李年在未來的新帝秦雋面前賣好立功的機會。
李年心神一陣激盪。
倘若他能幫秦雋一個大忙,即便他出了什麼事,以秦雋的爲人,定會照顧優待他的家人,如果他有幸沒死,日後論功行賞,也有他的一份。
秦雋和周隆的實力都在這裡擺着,周隆騙的了別人,騙不了他這個早年跟周刃南征北戰過的人。周隆謊話說一萬遍,也改不了他兵力少,人心散,無將可用的事實。周隆必敗,不過時間早晚問題。就算沒有他的幫忙,秦雋照樣能攻下京城。
富貴本來就是險中求!
心驚膽戰,卑躬屈膝,窮困潦倒的日子他早受夠了!
“秦兄能找我幫忙,那是看得起我李某人!”李年鄭重的說道,“賢侄,需要我做什麼,請直說。”
秦衡滿意的笑了。
下午,李年先是給步軍都虞候董力下了帖子,連帖子一同送過去一尊羊脂白玉的水月觀音,十分的貴重。
董力是李年上司的上司,他對李年送的禮物非常滿意,甚至覺得李年要是早點識趣,把好東西孝敬上來,也不至於一直被打壓。
傍晚的時候,李年僱了馬車,等候在董力家門口,接董力去了一處宅子。
京城許多這種隱蔽的宅院,裡面有曼妙的歌舞伎和精緻的酒食,是有錢人才消費的起的銷金窟,董力當然願意來這樣的地方玩,不玩白不玩,反正李年出錢。
然而讓董力意外的是,宅子裡沒有他想象的美女和美酒,只有一個少年,揹着手等着他。
他進到宅子後,大門就被人關上了。
“你是誰?”董力連忙問道,眼前的少年氣質高華,打扮貴氣,怎麼看都不像是謀財害命之人,倒像是大家族精心教養出來的子弟。
秦衡面帶憐憫的微笑,走到了他面前。
董力還沒反應過來,少年手中閃電般出現了一把閃光的匕首,少年修長的手指翻飛,匕首在少年手中轉了幾個漂亮的圈,架到了董力脖子上。
“先別忙着問,我們還要再等幾個人。”少年語氣平靜。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了幼童的哭聲,門打開後,董力驚恐的看到自己的小孫子被一箇中年漢子夾在腋下,帶了進來。
“你們想幹什麼?”董力憤怒的問道,“李年,你瘋了?”
秦衡笑道:“他瘋不瘋不要緊,我沒瘋就成。”說完,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森然說道:“現在,你爲魚肉,我爲刀俎,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否則,我先殺了他,再殺你。”
“你想讓我做什麼?”董力都快哭了,“我就一小小的都虞候,管倉庫的小官,我什麼也不能幫你幹啊!”
秦衡又笑了起來,“別那麼看輕自己,你能幹的事情多了去!”
他上前一步,放下了架到董力脖子上的匕首,哥倆好似的挽着董力的胳膊,說道:“現在,帶我去倉庫,你有鑰匙吧!沒有的話,你也不用活了。”
“有,當然有!”董力點頭如小雞啄米,管倉庫的官員都要隨身攜帶鑰匙,這是常識,“公子,我管的倉庫裡只有幾件破衣裳,不值什麼錢,你要了也沒用..”
秦衡微笑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裡閃着精光,輕聲說道:“再多嘴,殺了你哦!”
董力不敢吭聲了,這小公子年紀不大,可一旦發起狠來,聲音都像是浸透了血氣,不知道殺過了多少人才積累出了這麼濃的殺氣,他說殺,肯定會殺,絕不是簡單的嚇唬。
秦衡帶着幾個人,跟着董力來到了他管轄的一所小庫房。
此時已經入夜,很快就要宵禁了,小庫房連個值夜的人都沒有,董力很快打開了倉庫。
三間大瓦房裡的木架子上放的全部都是衣裳,足有幾萬件之多,全是當下禁衛軍的軍服。有新的,也有收回的舊的。
誠如董力所說,不過幾件破衣裳,不值錢,連值夜的人都沒有安排,誰會偷軍服?想招搖撞騙,被抓到了可是要砍頭的!
除了所有的舊軍裝,秦衡還拿走了三千件新的軍服,放到了馬車裡,趕在宵禁前離開了庫房。
出乎董力的意料,他被放回去了,可他親愛的孫子卻被那個狠辣的少年帶走了,承諾明天這個時候送回來,但倘若他多嘴,孫子就再也回不來了。
董力思想掙扎了許久,假如去告密的話,不管結果如何,自己總是要擔失職的罪責,孫子也會有危險,不告密的話,能瞞的了一時是一時。
而且這會兒上已經宵禁了,秦雋大軍壓境,京城裡夜間管的到了嚴苛的地步,禁衛軍若是發現可疑人士在街上行走,可當場射殺。他要是出去,說不定還沒見到上司,就被自己人幹掉了,京城裡到處是達官顯貴,皇親國戚,誰在乎他一個小小都虞候的命?
性命攸關時刻,孰輕孰重他分的清楚。
秦衡拿到軍服後,經過秦雋當年挖的地道出了京,快馬加鞭,連夜趕回了潼關。
同樣是入夜的時候,秦雋帶領着挑選出來的五千精兵做先鋒,攻破了無人鎮守的潼關西門。盧炳留下來接管被俘虜的四十萬兵馬,他帶着五千精兵馬不停蹄的繼續前進,接應上了秦衡。
黎明時分,秦雋帶領的五千人馬已經換上了禁衛軍的軍服,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京城,分成幾十個小隊,從各個方向包圍了皇宮。
一路上遇到幾次巡邏的禁衛軍,都被巧妙的矇混了過去。
到達皇宮後,以煙火爲號,幾十個善於攀援的士兵翻入皇宮,一部分人負責吸引巡夜侍衛們的注意力,一部分人揹着菜油,四處放火。
天乾物燥,不多時,昔日高大森嚴的皇宮燒了起來,熊熊火光隔幾裡都能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