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滿口是血的可怕模樣,王婉貞嚇了一跳,連忙要去叫人。
崔梅柔伸手拉住了她,還在往外吐血,一個勁的搖頭。
“你別倔了,趕緊叫大夫過來看看吧!”王婉貞說道。
崔梅柔只是拉着她搖頭,好一會兒,崔梅柔嚥下了口中的血,慘然一笑,指着姜夫人住所的方向,“她巴不得我趕快死了,你們所有人都巴不得我趕快死了..治也治不好..早死早超生,我想趕緊下去見我哥還有我爹孃..”
看她枯瘦的臉上掛滿了眼淚,王婉貞有些於心不忍,卻不知道該怎麼勸。未出嫁時的崔梅柔長袖善舞,在京城貴女圈裡左右逢源,是何等的風光,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算是她咎由自取,怨不了別人。
“你想開一些..活着比什麼都強..”王婉貞說道。
崔梅柔哈哈一聲,喘着氣,說道:“我都這副鬼樣子了,你要我怎麼想的開?這麼活着,還不如死了!每當我聽到陳未秋過的怎麼好,她男人秦雋如何爭氣,我就恨的要命..”
王婉貞煩躁的撥開了她的手,說道:“到現在了,你還恨表嫂,你真是不可理喻!”
“我當然恨她了..”崔梅柔喃喃說道,枯瘦的手緊緊攥着錦被,青筋暴露,“要不是她,姜澤不會不喜歡我,要不是她,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可我最恨的人不是她,我最恨姜澤,他不喜歡我,爲什麼還要娶我,娶了我,又這樣作踐我..我早對他說我知道錯了,他從不理會我..沒有孩子,姑母也厭惡我,可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個人怎麼生的出來孩子?”
王婉貞嘆了口氣,“當年是你非要嫁進國公府的,追名逐利,寧可害了表嫂的命也要當世子夫人,現在你能怨的了誰?”
“你們都是這麼想我的..”崔梅柔輕嘆一聲,疲憊不堪的靠在了牀頭,表情似喜似悲,如夢如幻,眼珠上都蒙上了一層陰翳,“可你們都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歡阿澤表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樣樣都好,長的好,學問武藝也好,比我哥強的多,他對我也好,要不是他斷了腿,我們早成親了,兒女雙全..”
崔梅柔閉上了眼睛,眼淚順着臉頰不停的往下掉,聲音幾乎細不可聞,“他本來就是我的夫君,我嫁給他,有什麼錯,他怎麼能這麼對待我..我唯一喜歡過的男子就是他,就算我要嫁其他人,那也是家族的安排,沒有辦法,我只喜歡他,只喜歡他..”
說完這些話,崔梅柔再沒了聲息,王婉貞以爲她死了,心驚膽戰的站起來,剛要叫人,就看到崔梅柔睜開了眼睛。
“婉貞,你怎麼來了?”崔梅柔笑道。
王婉貞驚疑不定的看着她,崔梅柔眼睛熠熠放光,青白的麪皮下泛着紅暈,彷彿剛纔將死之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阿澤表哥快回來了吧?”崔梅柔又說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王婉貞聽,“等他回來,我跟他好好過日子,也生幾個孩子,你說好不好..”
王婉貞剛要點頭,卻發現崔梅柔的瞳孔已經擴散了,話沒說完,她就歪倒在了牀頭,枯瘦的手垂到了地上,眼睛瞪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崔梅柔的死並未引起什麼轟動,姜家在洛陽也沒什麼親戚朋友,連停靈都沒有,姜夫人直接把她埋到了洛陽郊外,崔梅柔沒有子女,也沒有孃家人,姜澤更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孤零零的墳頭連個墓碑都沒有。
埋了崔梅柔之後,姜夫人請求見未秋。
未秋想了想,答應了姜夫人的要求。
對於姜澤,她始終心裡是有愧的。如果姜夫人提出的要求不過分,她就幫忙。
姜夫人到未秋暫住的井府後,下人請她到後院的涼亭裡坐下,給她上了茶水。
不多時,未秋便在下人的擁簇下,走了過來。
果真是不同以前了,姜夫人感慨的想着,以前她叫未秋來見她,仗着自己是姜國公府的夫人,晾着未秋,現在風水輪流轉,成了她求見未秋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姜夫人,您來了。”未秋先笑道。
“不敢當..”姜夫人囁嚅道,站了起來,擡頭打量了未秋一眼,又低下頭去。
聽說已經有三兒一女了,可陳未秋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漂亮,好像歲月都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笑容明豔動人。
秦雋馬上要榮登大寶,不出意外,陳未秋就要母儀天下,成爲最有權勢的女人。
姜夫人心中唏噓,她的兒子卻揹着一身罵名,見不得人,隱姓埋名,雲遊四海。
命運何其不公!
“快請坐!”未秋笑道,先落落大方的坐了下來。
姜夫人這才半坐到了繡墩上。
“一晃眼,這麼多年沒見了!”姜夫人先挑起了話頭,“夫人像是一點沒變似的,和原來還是一樣。”
“姜夫人說笑了,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哪能和從前一樣?”未秋笑着搖頭,看得出姜夫人來找她肯定有事要說,便說起了一件事,“不知道姜夫人是想回京城還是繼續住在洛陽?如果您想回京城,我讓人收拾下姜國公府,您回去就能住了,那原本就是姜家的宅子。”
周隆當了皇帝,姜家人逃出了京城,姜國公府那麼偌大華美的宅子就被周隆沒收了,送給了親信住,現在周隆倒臺了,未秋便想把姜國公府還給姜夫人。
“我一個老婆子,住哪裡都一樣!”姜夫人嘆道。
未秋笑道:“前段日子,我收到了孩子他爹的信,說等打下了京城,安定下來,就給姜大人正名,對外稱姜大人是我們派去周隆身邊的臥底,這些年忍辱負重,是功臣,姜國公府一如既然,依然有國公的爵位。”
“當真?”姜夫人又驚又喜,激動的坐直了身子。
倘若姜澤能夠洗清一身罵名,再入朝爲官,光耀姜家不是不可能的事。
未秋點頭,“早該給姜大人正名了。”不然她要一輩子活在內疚當中了。
姜夫人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又嘆道:“可惜阿澤他出門了,到現在都不肯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家。”
“他得了消息,遲早要回來的,不說別的,您是他的母親,他心裡肯定是記掛着你的。”未秋柔聲說道。
姜夫人感激的朝未秋笑了笑,看着笑容溫和婉約的未秋,她心中升起了一陣苦澀,當初若是她想的開一點,接納了未秋進門,兒子娶到了喜歡的媳婦,肯定能過的很好。陳未秋都四個孩子了,阿澤還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個。
她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其實說起來,陳未秋還是很好的,人長的漂亮,性格溫和大度,就算當年她給了陳未秋難堪,陳未秋也沒有記恨她,沒有報復過她。
貼心溫柔的陳未秋比那個已經死了的怨婦崔梅柔好太多了,秦雋當年不過是個小小的守城校尉,娶了陳未秋後,一路順風順水的走到今天,馬上就要君臨天下了。
要說旺夫,誰能比得過陳未秋?
當年她一心想找個和自己親近的兒媳婦,一心想找個孃家勢大的兒媳婦,卻從沒顧慮過兒子的心思。姜澤過的不好,鬱郁一生,她這個當孃的心是最痛的。
“若是..阿澤回來了,您能不能幫忙在秦大人跟前說幾句話?”姜夫人吞吞吐吐的開口了,“他也是文武雙全的人,他祖父和父親都希望他能做一番事業,把姜家發揚光大..”
未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姜澤是怎麼想的?他願意入朝爲官?”
她覺得,入朝爲官是姜夫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姜澤本人更願意當一個雲遊四海的閒雲野鶴,他不會願意在秦雋手下做事的,秦雋也不會信任他。
姜夫人茫然的搖了搖頭,大概也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想到兒子孤苦一生,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都沒有,心疼的捂着臉哭了起來,搖頭道:“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姜家就他這麼一個獨苗,連個後都沒有,我死了之後,拿什麼臉面去見他爹?”
未秋掏出帕子遞給了姜夫人,這是姜澤自己的事,姜澤不願意和崔梅柔過日子生孩子,她管不了。
“聽說崔氏已經過世了。”未秋說道。
言外之意,姜夫人若是想要孫子,大可以做主給姜澤娶一個填房。
崔梅柔死了,姜夫人心裡不知道是輕鬆還是沉重,她嘆了口氣,搖頭道:“阿澤走之前,我就跟他說,崔氏沒幾天活頭了,他說便是崔氏死了,他也不想另娶。可人活在世上,不能斷了祖宗的香火啊!”
“您之前沒和姜澤說過這件事嗎?他怎麼想的?”未秋問道。
姜夫人擦了擦眼淚,說道:“他說從宗族裡過繼一個孩子,將來他百年後,由這個孩子摔盆哭靈..從來只聽說過生不出親生兒子,不得不抱養的,還沒聽說過不願意生去抱養人家的孩子,外頭的孩子再好,到底不是親生的,再養也親不了啊!”
說着話,姜夫人突然擡起了頭,目光炯炯的看着未秋,滿臉都是希冀,“秦夫人,我找人叫阿澤回來,您勸勸他。誰的話他都不聽,您的話他肯定會聽的,只要您肯勸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