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換了其他人做皇帝,興許比慕容廉做皇帝好些,但是絕對比不上當今聖上。倘若她安安分分一輩子也就罷了,有封地,有府邸,有下人,長几個心眼子也沒人治得了她。
可是,慕容熙兒並不是安分的人。她安靜不下來,也不肯忍氣吞聲,被人欺侮一分便要還了十分過去。比如今日,被錢珍珍罵了句臭丫頭,她便揮起鞭子毀了錢珍珍的臉。鳳瑤說得對,如果沒有蘇行宴,她現下絕不會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也許,被錢珍珍叫家丁按着,毀了容也不一定。雖然事後她可以將木家滿門抄斬,可是毀去的容貌,難道就能回來嗎?慕容熙兒的心思剔透,是鳳瑤也讚歎不已的,只是片刻間,她的腦子裡便轉過這許多。
然而越想,她便越覺得茫然:“阿瑤,我該怎麼辦?”
鳳瑤沒有回答。慕容熙兒此時的“我該怎麼辦”,就跟“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原是同樣的問題,最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有的人覺得,活着就爲了造福天下,留名青史。有的人覺得,活着就爲了走訪大山名川,探索世界。有的人覺得,平平淡淡地活着,也挺好。原是每個人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鳳瑤如何能替她回答?
然而看着慕容熙兒低着頭,露出在銀白月光下的一段柔膩頸項,不由得有些心軟。這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孩子,怎麼能耽誤了呢?想了想,便問道:“你覺得我寵愛花露她們嗎?”
慕容熙兒點了點頭:“你進宮的時候都不肯帶上她們給你長臉,一心只顧着她們的安危,你必是極寵愛她們的。”
鳳瑤便又問道:“你覺得我會棄掉對她們的寵愛嗎?”
慕容熙兒便怔住了:“你的鳳栩閣都靠她們撐着,且你們不是合夥開起來的鳳栩閣嗎?你爲何棄掉她們?”
後來鳳瑤跟慕容熙兒熟了之後,便連分給花露等人三成分紅的事,都告訴了慕容熙兒。故而,對於三花,慕容熙兒心裡是不喜的,只覺得她們分了鳳瑤的寵愛。
鳳瑤便道:“雖然這樣說起來十分功利,然而事情便是如此。因爲花露她們與我有合作,所以我不會輕易棄掉她們。你也是如此,倘若你擔憂哪日失了帝后的寵愛,不妨讓自己擁有他們十分看重的東西。”
慕容熙兒聽罷,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擡起頭愕然地看着鳳瑤,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了,她從前總愛折騰,有多少原因是心中對盛寵的不安,生怕哪一日失去了?才常常做出許多過分的事,試探他們對她的包容底線在哪裡。
阿瑤說得對,從前的她就像宮中的一隻玩物,父皇母后寵愛她,大多都是依着自己的心情。像父皇,從前多麼寵愛她,今日在桂花宴上,當她爲阿瑤出頭時,父皇竟然嚴厲地訓斥她。
像皇后,就更不必說了,慕容熙兒從她那裡感受到的,從來就不是溫情。甚至,每每覺得厭惡、牴觸乃至隱隱的毛骨悚然。
他們纔是真正的權勢掌控者,要風有風,要雨有雨,想施寵愛給誰就施寵愛給誰。而她,只是被動接受寵愛的人。
“倘若我是男子,爲官一方,也不至於……”慕容熙兒低下眼睛說道。從前唸書的時候,每每她都比慕容廉念得好,論起心智更不輸。可是,慕容廉荒淫無度,卻是父皇欽定,百官維護的皇子。而她,就只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只有嫁人一途的公主。
想到這裡,慕容熙兒的心中有些不甘起來。以她的聰明才智,至少做朝廷大臣是不輸的。不知不覺攥起了拳頭,卻忽然,一隻溫熱細膩的手掌覆蓋住了她的拳頭。
慕容熙兒擡頭,只見鳳瑤此刻帶着溫柔的笑意,然而神情卻是認真,說道:“你又傻了。整個天下都是你們宇文家的,你想做什麼做不得?且,你又不去搶那位子,倘若想做官,只要你有真本事,誰會攔你?”
“我有!”慕容熙兒認真地點頭,表情從未有過的誠懇,且,那嬌豔的面孔上面,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漸漸透出無比明媚的光彩來。
鳳瑤不由得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你還怕失去別人的寵愛嗎?”
慕容熙兒便輕哼一聲,仰起下巴道:“再不稀罕。”
鳳瑤便笑了,牽起她的手,道:“走吧,他們此刻都到家了。”
誰知,只聽慕容熙兒道:“阿瑤,我今日就在你家住下吧?”
語氣不似玩笑,只叫鳳瑤愣了一下:“你,你要留下來?”
“怎麼?你不歡迎我?”慕容熙兒馬上換了一副不悅的面孔。
鳳瑤只好道:“不是。我想了想,竟是沒有你睡的地方。”
東邊原是兩間,因爲三花不肯分開,爲此後來動了土,把牆鑿穿了,兩間併爲一間,給三花住着。西邊兩間,一間給無跡和蜻蜓住着,一間當做儲物室。正屋分爲東西兩間,東間有鳳瑤和豆豆住着,西間給了陳嫂,且裡頭也擺放着些許雜物。
故而,鳳瑤想了想,竟是勻不出來。
卻只聽慕容熙兒不在意地道:“我跟你睡一間。”
“這……”鳳瑤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才明白過來,她如今已然成了香餑餑。豆豆要跟她睡,慕容鈺要跟她睡,慕容熙兒要跟她睡。
難道,要叫慕容鈺抱着豆豆,去睡陳嫂所在的西屋嗎?不說豆豆,慕容鈺必是不願的。然而看着慕容熙兒驕豔生動的側臉,想了想,卻把念頭嚥下了。這壞人,便叫慕容鈺做吧。
嗯,就這樣決定了。
回到家裡,聽慕容熙兒說要住下,果然慕容鈺想也不想一口回絕道:“不行!”
“爲什麼?”慕容熙兒撅嘴道。
“你是公主,未稟明皇上,不可宿在外頭。”慕容鈺冷淡地道。
就憑慕容熙兒只帶着幾名侍衛便出宮了,且那幾名侍衛的身手都很普通,慕容鈺便知道慕容熙兒必是偷跑出來的。
“可是,已經如此晚了,倘若我回去,更加不安全。”慕容熙兒狡黠地道。
“我叫無跡送你。”這點小事對於慕容鈺來說,根本不算事。擡手招來無跡,對他道:“護送公主安全回宮。”
無跡立即應道:“是。”
於是,慕容熙兒便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就這樣被慕容鈺拍板定了。最後,慕容熙兒抿着嘴恨恨地瞪了慕容鈺一眼,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幾名侍衛已經回到馬車上,只見慕容熙兒終於肯回去了,心裡又是忐忑又是鬆了口氣。
送走了慕容熙兒,鳳瑤關上門,落栓之後,不由得呼出一口氣。終於消停下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三花已經關了屋門,只是還亮着燈光,各色各樣的都有,不用猜便知是花露又在擺弄那些花燈了。西廂房裡,無跡和蜻蜓的屋裡一片漆黑,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鳳瑤要過蠟燭,兩人竟是夜可視物。
鳳瑤與慕容鈺一前一後回了正屋,關上房門,剛一轉身,便覺腰間被摟住了。結實的胸膛貼了上來,隔着夾棉的衣衫,竟然也傳來一股並不灼人的熱度。鳳瑤渾身一僵,很快便放鬆下來,低聲道:“放手。”
聲音溫軟,並無冷硬的抗拒之意,慕容鈺勾着脣角,愈發將她抱得緊了。雙臂一展,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裡,俯首埋在她頸窩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鳳瑤卻是有些怕癢,忍不住扭動起來。隨即,慕容鈺卻壞壞地吐出一口氣,頓時間頸上的敏感肌膚被一股熱流灼到,不禁渾身輕顫起來,甚至有些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感受到懷裡人兒的輕顫,慕容鈺不由得輕笑一聲,卻是覺得有趣,便又吸氣吐氣,樂此不疲地重複起來。
鳳瑤有些惱了,便掐住他腰間的肉,低聲道:“鬆手!”
慕容鈺也怕她真的惱了,便乖乖地鬆了手,只不過又不甘心,最後俯首在她頸側輕輕咬了一口才罷休。
鳳瑤不禁渾身顫了一下,狠狠白了他一眼,甩手往屋裡去了。
豆豆已經睡着了,被慕容鈺擱在牀裡頭,此刻睡得正熟。而小狐狸,則可憐兮兮地縮在牀腳,小腦袋埋在兩隻爪子間,根本不敢擡起頭來。
鳳瑤爬到牀上,把豆豆抱了出來,讓他睡在中間,然後指着牀裡頭的位置道:“你睡裡面。”
慕容鈺站在牀頭,此刻修長如玉竹的手指正在解着衣帶,聞言有些幽怨地道:“瑤兒,我是男人,在外面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怎麼回到家後,你又欺負我?”
“我怎麼欺負你了?”鳳瑤挑眉問道。
慕容鈺便道:“我是男人,怎麼能睡在牀裡頭?”
“你愛睡不睡。”鳳瑤兀自脫了鞋襪,去了外衣,只着中衣躺好,蓋上了被子。
誰知等了半天,不見慕容鈺上來,不由得睜開眼睛看過去。只見慕容鈺仍舊站在原處,身上的衣帶解了一半,卻是自從她說出那句話後,再也沒有動過。此刻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彷彿蘊含着纏綿的怨念,幽幽地看了過來。
偏偏他生着一張俊雅靈秀的面龐,簡直俊雅不似凡間男子,鳳瑤每次看他都覺得眼睛被灼傷一樣。此刻他露出這樣一副神情,直是叫鳳瑤看不下去。又不想妥協,便賭氣地閉上眼睛,又狠心地揮手掃滅燈光,不再理他。
她和他纔是男女朋友關係,還沒有結婚,遠遠不到最親密的那一步。倘若如此容易妥協,以後卻不知要被他欺負到哪一步了。誰知,等了良久,仍舊不見動靜。鳳瑤微微睜開眼睛,只見慕容鈺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只不過,卻沒有幽幽地看過來,而是微微垂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