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顧楠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連路都顧不得看，直接就衝到了病牀邊上，一把推開我，撲到了顧媽媽身上，“媽……媽，你怎麼了……媽……媽……你說說話啊……”
“顧楠。”我被顧楠推在地上，爬了起來，強忍着眼淚，想要去拍顧楠的肩膀。
顧楠頭也不回地打掉了我的手。
唐少峰走過來扶着我。
顧楠緊緊地抓着顧媽媽的胳膊，眼眶不爭氣地就紅了起來，“媽，你說說話啊，你醒醒好不好，我是楠楠啊……媽……”
說着說着，顧楠的聲音漸漸就小了下去，變成了低低的嗚咽聲。
我看着顧楠這個樣子，心裡面難受得想死。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強忍着眼淚，我拍了拍唐少峰的手，示意他放開我，然後又走到顧楠身後，手搭在了他的背上，輕撫着他，“別難過了，顧楠，媽……媽已經走了。”
顧楠身子一僵，有些呆滯地轉過頭來，看着我，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的情緒。
我被他這樣看着，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可能之前我把和顧楠之間的事情處理得成熟一點，理智一點，就不會發生現在這些事情了。
顧楠看了我好幾分鐘，都沒有說話。
我手上加重了力氣，“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對不起我媽就活過來了嗎！陸清雅，我現在看到你就覺得噁心！我是對不起你，我是做了背叛你的事情！可我媽是無辜的啊！我媽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她做什麼事情不是第一個就想到你！從我和你在一起開始，我媽什麼時候對你說過一句重話了！你爲什麼要這樣逼她！爲什麼要害死她！”顧楠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恨聲責問着我。
我咬着牙，只能低聲重複着，“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想過會這樣。”
顧楠兩隻手的力氣格外地大。
他像是恨不得把我兩隻手給直接擰下來一樣，兩個人的手上都泛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白色。
“沒有想過？呵呵，你不就是想要這樣的結局嗎！你之前走的時候，就不該回來！我就不該對你心軟，對你愧疚！你對小夢做了那些事，我一直都是假裝不知道，我以爲你鬧夠了就會住手的！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你這種人，根本就沒心沒肺的，自己過得不好，就想要別人和你一樣！你怎麼這麼惡毒！”
顧楠看着我的眼神裡面充滿了恨意。
我跟他認識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看我。
哪怕之前我做了再多的事情，他都是愧疚，痛苦，而不是這樣恨着我。
我咬着牙，差點把自己的下脣給咬破。
“顧楠，我真的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已經很儘量的避免了……”
“你夠了！你走吧，這裡不需要你！我媽肯定不想看見你！”
“顧楠……”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慰顧楠。
這件事，我有不可逃避的責任。
顧楠憤怒地瞪着我，一副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樣子。
我將手從顧楠手裡抽了出來，輕輕拍着他的手背，“顧楠，對不起。”
“我不要，我不需要。”顧楠怔怔地看着我，通紅的眼眶裡，眼淚突然刷刷地流了下來。
我覺得胸口彷彿被人重重砸了一拳一樣。
我寧願看見顧楠恨我的眼神，也不想他哭成這樣。
顧楠的眼淚失控了一樣，他看着我，忽然一把將我抱在了懷裡，頭死死地埋在我的肩膀處，眼淚很快就浸溼了我的肩頭。
大顆大顆的眼淚帶着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傷了我的肌膚。
和顧楠的眼淚相反，我整個人都如同從冷水裡面浸泡過一樣，冷冰冰的。
顧楠抱緊了我，“清雅……媽……媽沒了……我沒有媽了啊……清雅……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我不想自己一個人活着啊……”
顧楠的話，將我的心推向了無底的深淵。
顧媽媽臨死前的話，迴盪在我的腦海，利刃一樣穿插來回，痛得我冷汗淋漓。
清雅……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楠楠一個人啊……
別讓他一個人……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手頹然地搭在顧楠身後。
顧楠出軌之後，我和他從來沒有這麼親密的動作了，然而現在我們相擁着，心卻離得比任何時候都遠。
顧楠的身體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着，我能感受到他心裡的恐懼。
不知道顧楠哭了到底有多久，他臉色都已經慘白一片了。
他緩緩推開了我，聲音沙啞而疲憊，“你走吧，清雅。”
“顧楠。”我不放心地看着顧楠，生怕他這個時候出什麼事，更怕他處理不了之後的事情。
顧楠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一樣，突然就站起身來，不容分說地把我朝外面推去。
唐少峰皺着眉追上來想要把顧楠拉開。
我搖頭制止了他。
顧楠直接把我推到了門外。
“顧楠……”我的聲音低低的，帶着難言的哽咽。
“滾！”顧楠將病房的門用力在我面前關了起來。
要不是唐少峰及時將我往後面拉了一把，估計門就直接撞我臉上了。
即使這樣，我的鼻子還是被刮到了，鼻尖一酸，眼淚差點就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顧楠將門鎖了起來。
我隔着病房的門，呆呆地看着顧楠僵硬着身子，走回牀邊，坐在顧媽媽的身邊，溫柔地看着她，伸手撫摸着她的頭髮，低聲訴說着什麼。
說着說着，顧楠趴在了顧媽媽早已僵硬的身體上面，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隔着一道緊緊鎖閉的大門，我聽見顧楠一開始還在說什麼，然後越來越小聲，最後變聲了低低的哭聲，最後就聽見了他的嚎啕大哭。
顧楠的哭聲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絕望和淒涼。
高高地迴盪在冰冷的病房裡面，我站在病房外，渾身發冷，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唐少峰的手，想要尋求一些溫暖。
我的下脣已經被咬破了，鐵鏽一樣的血味流進嘴裡面，難受極了。
我閉了閉眼，不敢再去看病房裡面的情景，可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前所未有的壓抑積壓在我的胸口，我的身子抽搐一樣，冷意一陣接一陣地漫過全身。
我知道顧楠失去了從小到大相依爲命的親人，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
我只能站在門外，甚至忍不住想要是這個時候顧楠一刀殺了我我會不會好過一些。
唐少峰抱住了我的肩膀。
淡淡的溫度讓我好受了一些。
“唐少峰……”我小聲地叫了叫他的名字，可剛一出生我就發現自己的聲音簡直比鬼叫都要難聽，不僅小聲，沙啞，還一直在抖啊抖的，根本都快聽不出來我在叫什麼了。
唐少峰緊緊握着我的肩膀，“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小雅，人都是會老，會走的，跟你沒有關係。”
“你別太自責了。”
我咬着脣搖了搖頭，又朝着病房裡面看了過去。
顧楠死死地抱着顧媽媽，整個人看上去又瘦又小。
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顧楠變得這麼削瘦了。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顧楠過得很好，他對不起我在先，所以我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可是，看着顧楠抱着顧媽媽屍體的這一刻，我才知道，我他媽從頭到尾都做錯了！
我的報復，都是幼稚，都是災難！
並沒有讓任何一個人開心！
給所有人帶來的都是痛苦！
我難受地擡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唐少峰連忙一把握住我的手，不讓我再傷害自己。
“我們先回去，這裡顧楠可以處理好的。”唐少峰說完，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你留在這裡，只會讓他更痛苦。”
我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朝着病房裡面看去。
顧媽媽安靜地躺在牀上，顧楠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她蓋上了一層白色的牀單。
我不知道顧楠在想什麼，只覺得裡面安靜得可怕。
深吸了一口氣，我轉頭看向唐少峰，然後點了點頭。
顧媽媽離開後的幾天，我整個人都有些茫然。
我甚至會覺得那天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夢，說不定什麼時候我醒過來，顧媽媽在提着一籃子雞蛋在我家樓下等着我。
我沒日沒夜地躺在牀上，什麼都不去幹，就想着，等什麼時候這個夢纔會醒來。
我又會重新回到過去，我又有了重頭再來的機會。
一直到唐少峰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走進來，將我從牀上扶起來，問我去不去參加顧媽媽的葬禮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個夢，是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我無法理解的是，爲什麼電視劇裡，小說裡面的人做錯了事情都會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可生活對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人，卻永遠這麼殘忍。
做錯的事，走錯的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
人生是一輛只能向前的列車，一意孤行，永不回頭。
顧媽媽的葬禮安排得十分簡單。
她和顧楠相依爲命這麼多年，兩個人血脈之情早已非比尋常。
我穿着唐少峰爲我準備好的黑色大衣，別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就出了門。
一路上我都告訴自己不能哭。
我不記得是誰告訴過我，人死了之後是有靈魂的，如果她離開的時候，聽見自己不捨的人哭了，就會捨不得走了。
可是這樣的話，她就一輩子都只能在世間遊蕩，孤魂野鬼，永無轉世。
我想讓顧媽媽好好地離開。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終究還是哭了。
我甚至都沒有看見顧媽媽的骨灰盒，就已經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