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該好好想想,該送什麼禮物了。”葉子衿不動聲色,站起身來,假意要去庫裡尋東西。“你還是安心養胎的好。”宋寧默眉頭微蹙,轉瞬又舒展開來,“禮物我去選好了。”葉子衿偏過頭,定定看了他幾眼。
在心裡無聲的嘆了口氣,也不和他在這事上計較。
過了片刻,又問:“這事情定下了?是誰家的女兒?怎麼不見人說起?”
宋寧默神色一僵,片刻變了臉色,咬牙切齒:“被人耍了”
葉子衿一愣,看着他面色鐵青,似乎明白了什麼。趴在桌案上,笑得渾身發顫,“想不到你這樣只會算計別人的人,居然會被夕暮三言兩語騙了去。”宋寧默臉色更是難看,“下次見到他,定叫他好看”
葉子衿憋着笑,看了他一眼,又禁不住,哈哈大笑。
宋寧默眸光黯了黯,聽着她暢然的笑聲,嘴角微勾。
又是一個豔陽天。
下朝以後,已經將近正午時分。臣子們三三兩兩的散去,有些聚在一塊說幾句話,便又分開。宮中最忌諱臣子結黨,在天子眼皮底下,無論如何,也是要注意一些的。楚夕暮揉了揉眉心,只覺頭昏昏沉沉的。
昨夜批閱奏摺到子夜才睡下,偏偏又失眠,輾轉反側,連夢中,也是一個人的影子。醒來時,心口微微的疼。夜涼如水,時常便會想起,當初在蘇州草廬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悠閒。他可不像某個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必然熬到半夜才歇下。
寅時上朝,漫天的星光。
他一步步的走,小太監在前面打着燈籠,他便看見自己的影子,孤孤單單的,躺在迴廊上。曾經身邊也有個叫做凌波的小廝,只是可惜,他回到燕京之前,便將他打發了。那時候不辨生死,前路茫茫,也不願拖人下水。
其實若不是那個人從蘇州將他拽回來,如今是何樣的光景,也未可知。
其實最近天下太平,也無甚大事,不過他曾經對人許諾,這天下,無論如何,一定要讓那人親眼見證這盛世。朝中的大臣們,所上奏的,也不過是一些小事。他細細聽着,冷眼看着朝中的大臣們分成了幾派,吵嚷不休。
他不過偶爾說上一句,其餘時候,大多都是看着臣子們,你來我往,脣槍舌劍。
新舊勢力更新,是每朝天子必然會有的經歷,只不過如今經過三年,這朝中,大部分老臣都換成了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年輕人,往往有着一腔熱血,還有未經世俗浸染的赤子之心。他便給了那些年輕人機會。
只是有一個年輕人,曾經被認爲是這天下最富盛名和最有治國之才的人,那個人,現在去了邊疆。有些事情,他不曾迴避,卻總是那樣突兀的發生在他面前。正如同他沒有想過,莫語竟然會是葉子衿的舅舅一樣。
不知是何樣的原因,他放棄了這世人眼中的錦繡前程,去了那苦寒之地。
個人有個人的選擇,楚夕暮固然希望名士都歸於麾下,卻也並不阻攔他們選擇自己的志向。人各有志,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莫語雖說去了邊疆,卻也一樣是爲國效力,他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或許是這宮中太過空落,以至於走幾步,便能聽見自己腳步的回聲。
楚夕暮忽然覺得,有些寂寥。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是好像,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就好像,這整座宮城,都是爲了他一個人存在的,可是他卻再也沒有在蘇州之時的那種愉悅。當初陪伴他一起打下江山的人,也散在人海了。或告老還鄉,或從此不問世事,歸隱山林。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得善終,哪怕他們都是他的兄弟。
可是在權謀面前,血濃於水,甚至於陌路人更可怕。
因爲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自己的親人,在背後算計。
三皇子三年前曾經大肆招攬能人異士,只是到底是強弩之末,並不曾掀起多大的風波。有了二皇子的經驗,處理起三皇子來,並沒有費多少力氣。甚至而言,他不過還是個孩子,但是卻起了那樣的心思。
這江山,不容別人染指。
不覺想起宋寧默來尋他要產婆的時候,順道問起的納妃之事。原本是打算萬事不管的,突然提起這一茬,分明就是不懷好意。他不過淡淡的說了句,已打算立後了,便看見對面那人眼底的狂喜。
忍不住撫額,什麼時候,滿肚子壞水的宋寧默,這麼好騙?
難不成是因爲和葉子衿呆在一起久了?
一念及此,原本促狹的笑,忽而化成了一抹苦笑。
有些人,正是因爲得不到,才化作了心間一抹硃砂,瀲灩的紅色,揮之不去。
楚夕暮迎着風,望着南面的天空,碧波如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第二日宋寧默便殺入了宮中,他一向冷靜自持,卻被楚夕暮戲弄,在葉子衿面前失了體面,憋了一肚子的氣。雖說換得美人一笑,可被楚夕暮矇騙,到底是有些不痛快,馬上就找到了宮中。
楚夕暮早料到他會來,也不迴避,只一臉無辜:“我這不也是被你逼急了麼……”年輕的天子,一臉純良,儼然對面的人,是那苦口婆心的老臣。宋寧默一拂衣袖,冷哼了一聲,“再過幾年,你就而立之年了。”
楚夕暮一臉的雲淡風輕,“皇親裡頭,姓宋的小孩子也不少。”宋寧默臉色一僵,“你可別打我的主意”“那可不見得。”楚夕暮眉梢一挑,煞有其事的看着他,“老子這麼聰明,兒子也應當不差。”
宋寧默額頭青筋暴起。
楚夕暮在心裡無聲的笑了。
果然觸到了他的逆鱗。
春日的夜晚一向漫長,再過上幾天,就是產期了。
葉子衿有些坐臥不安,就連宋寧默,也有些把持不知,每日必要在產婆面前盤問上半晌,唯恐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葉子衿一整晚都在想那些事情,越想越是無法入眠。到了第二日,眼瞼下已有了一圈青影。
紫蘇忙替她敷臉,待到正午,宋寧默扶着她上了炕,“快歇會,你一整天都沒什麼精神。”葉子衿也不強自挨着,脫衣上炕,合上了眼。半夢半醒間,耳邊似乎聽見了呼嘯聲。明明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不知爲何會有北風颳過……
神志恍惚,又似乎有什麼拉扯着下面,疼痛難忍。
反反覆覆……
直到葉子衿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終於忍受不了的逸出一聲悲鳴,啜泣……
“小姐”
紫蘇的一聲尖叫將葉子衿徹底從夢魘中拔離,葉子衿渾身一震,終於睜開了眼,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乏力。下腹一陣突如其來的抽痛,接下來便有什麼從小腹涌出的感覺.“快來人——夫人要生了——”
撐起身子,葉子衿低頭看着自己的下身,月白色的裙裾一片鮮紅,葉子衿倒吸了一口冷氣,滿頭大汗:“不要慌”眼看許多人像羣沒頭蒼蠅似的在房裡亂竄,葉子衿一邊忍着腹痛,一邊攔下紫蘇,“別急,去把產婆找來”
事實上,葉子衿也緊張,手心裡正攥着一大把冷汗。但她若是慌亂,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得知消息的宋寧默衝進了屋子,眼前一片亂糟糟的,也有些心神不寧。想着當日在國公府的見聞,在葉子衿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連他自己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在產婆委婉的催促下,抱着她去了旁邊早已佈置好的耳房。
僕婦們進來了出去,出去了又進來,熱水一盆盆的端進來,變冷了又再端出去。愈發叫人感覺悶熱,背上火辣辣的,肚子緊一陣慢一陣的疼。
這一折騰,從下午開始陣痛,一直磨到了晚上,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眼瞅着天快亮了,疼痛加劇,負責接生的那個產婆卻只會不停的在葉子衿耳邊嚷嚷:“用力——用力——再用力——”
破鑼似的嗓音,一陣陣凌遲,葉子衿已經筋疲力盡。
人很困,陣痛不發作的間隙,葉子衿閉着眼,疲憊不堪。
“夫人……不要睡啊……”
“醒醒……”
“用力啊……”
別吵了,讓她睡一會兒吧。
“夫人沒力氣了,一直昏迷着,怕是不大好……”只聽得產婆在一旁竊竊私語。
“怎麼會這樣”似乎是紫蘇氣急敗壞的聲音,終於失了往日的穩重,“難道就沒有法子了?”接下來也不知是誰的聲音:“世子爺說了,保大人”葉子衿一個激靈,從昏睡中驚醒過來。
這個孩子,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期待到如今的,保大人,那孩子怎麼辦
胸口蹭的起了一團火,葉子衿叫了起來:“我要孩子”用盡全身力氣,捏緊了手,臉憋得通紅。“夫人醒了”產婆的聲音裡透了些驚喜,接下來卻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似乎有什麼人進來了。
“子衿”一道溫醇的聲音,驀地在她耳邊響起。
葉子衿眼眶一溼,牢牢抓住了那人遞過來的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