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陽光很暖,金色柔軟的鋪滿了整個小院,院角落的梅花已經盡數開完了,再過上小半月她便該是新年了。
長安城裡頭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着手準備新年的物件了,獨獨蘇鳳錦這小院頭裡頭是安安靜靜的,因着這雲繡坊略偏鬧區,所以屋子裡的人只要不說話,便會顯得格外的寂靜。
一隻小貓兒跳到了蘇鳳錦的懷裡,伸了個懶腰,扒拉着蘇觀錦衣服上的小帶子,懶洋洋的喵了幾句,眯着眼睛開始打盹。
戰青城盯着那隻貓,頓時只覺蘇鳳錦一出戰府,那大半個天下的男人都是他情敵了,如今竟連只貓兒也呆在蘇鳳錦的懷裡不願走了!
顧秦淮掃了眼戰青城那幽怨的眼神,笑意風雅:“那是隻母貓,將軍不必如此介懷。”
戰青城眼刀子嗖了過去:“你倒認得出公母。”
那貓兒的身上有灰白黑三色,這樣的貓多生於鄉下,在鄉下也被喚作狸貓,貓兒性子極兇,常喜歡抓鳥抓魚,自力更生的能力極強,令人奇怪的是,它竟這般喜歡蘇鳳錦,呆在她的懷裡,不吵也不鬧,安安靜靜的睡着。
顧秦淮着酒杯笑盈盈道:“有我這個大男人在這兒,她這小院方能安生些不是。”
戰青城冷哼了哼:“你若敢碰她一根手指頭,我就將你搓骨揚灰。”
顧秦淮挑了挑眉,毫不在意:“我對這種小家碧玉的姑娘不感興趣。”
“那最好。”戰青城轉身出了裡屋,走到蘇鳳錦身旁還未三米遠,那貓便睜了眼,兇巴巴的瞪着戰青城,嘴裡發出嗚嗚的警告,那狸貓渾身的毛兒都快豎起來了。
戰青城瞪着那狸貓氣極:“你這是打哪裡得來的小傢伙如此兇悍,同你這性子可不像。”真的不像嗎?其實是差不多的,只是一個顯於內,一個顯於外罷了。
蘇鳳錦擱了繡件兒,從荷包裡頭倒了些牛肉乾放在手心裡餵它:“原是我師父那兒的,不知怎的尋着了我不願走了,它願意跟着我倒也好,日後你若是敢翻牆,便讓它撓你。”
戰青城摸了摸鼻子訕笑:“日後我若敲門,你可要記得爲我開門。”
蘇鳳錦忽的擡眸,嗓音有些低啞:“你既予我休書,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請你不要再來擾我清幽,那樹棗圖繡好之後我自會差人送過去,這雲繡坊,並不適合你來。”
戰青城剛伸出手,那貓兒朝着他手背便是一爪子,蘇鳳錦將貓兒按了回去低嗔道:“小五,不能隨便傷人。若是日後這般傷了客人怎麼辦。”
狸貓瞪了眼戰青城,跳到了石桌上,瞪着戰青城齜牙咧嘴,分明也就她兩個巴掌大點兒,可是那氣勢卻極是駭人,那雙烏黑的眼便深如幽潭,讓人莫生覺得詭異。
“我有旁的事,想來短時間內是不會來了,我差浣紗過來,她好歹會些武功,倒也能看家護院。”戰青城打量了眼傲嬌又兇殘的狸貓,想來,既是蘇鳳錦師門內的東西,與她該是相熟的,必不會傷了她。
“不必了,浣紗說到底還是戰府的人,於理不合。”
聽着蘇鳳錦這拒絕,戰青城轉身便出了雲繡坊。
蘇鳳錦凝着他的背影,微嘆了嘆氣,冬日裡的風便是在陽光下也透着一股子的寒意,她替這小五順毛,邊順邊道:“日後若是見了他不請自來,你便撓,撓哪兒都成,可千萬別撓臉。”
那狸貓齜牙咧嘴,蘇鳳錦笑問:“你不喜歡他?”
“我也不喜歡他。”蘇鳳錦眸色微暗,那笑意自脣邊斂了去。
約是察覺蘇鳳錦心境變化,那狸貓湊過去蹭了蹭她的下巴,見了顧秦淮,這小五的情緒倒不如見了戰青城那般激烈,只傲嬌的瞥了兩眼便作罷。
顧秦淮噗嗤一聲笑了:“這小傢伙倒是個有個性的,緣何喚作小五?”
蘇鳳錦想起在山裡的那段日子,輕替狸貓順着毛:“在我上頭還有三位師兄,我排老四,小五是我們師兄妹從老虎嘴裡救下來的,因着共患難過,所以便拜了把子,它排第五。”
一門師兄妹同一只狸貓拜把子,顧秦淮想了想那場面,幾位師兄按着這貓兒的腦袋磕頭同,頓覺不僅那師兄妹有病,連着他自個兒都不正常了。
“不知蘇夫人師出何方?”
蘇鳳錦擺了擺手,喃喃道:“師父叮囑過,讓我不要說出去,免得辱了師門丟了他的臉面。”
顧秦淮哭笑不得:“如今你已自立門戶,成了這雲繡坊裡頭的坊主,怎會丟你師父臉面?不知是哪門哪派?江州江左盟?你是女流之輩,莫不是峨嵋?又或者,萬花門?那萬花門裡頭盡是些跳舞的,想你這身姿,瞧着倒也不像……”
蘇鳳錦木着一張臉,抱了繡件兒道:“不過是個小門派罷了,鮮有人知。”
顧秦淮跟着她往屋裡走,那纔剛踏進門檻,便見姜太紅指着他叉腰咆哮道:“真真是冤家路窄!”
顧秦淮想起在秦淮河邊這位姑娘的壯舉,心肝抖了抖,一段天然的風情盡挑眉稍:“巧。”
“我聽憶秋姐姐說,這位夫人被休了,所以同她一道來看看,怎麼竟遇見了你,就你這模樣,便是那位夫人被休了,你也沒有機會!我勸你還是死了這個心吧。”也不知這姜太紅是不是跟憶秋呆久了,那潑辣樣兒同憶秋是學了個十成十。
蘇鳳錦擱了繡件兒走了出來,見憶秋正站在門口笑盈盈的同挽珠咬耳朵:“憶秋,可想吃臘梅千層餅?”
憶秋如同一匹脫繮的野馬,朝着蘇鳳錦竄了過去,險些將蘇鳳錦撲倒在地:“蘇姐姐,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蘇鳳錦瞧她那饞樣兒哭笑不得:“有。”
憶秋開始擼衣袖子:“要我做什麼 ?”
“幫忙吃。”
“……”憶秋覺得,蘇鳳錦同戰青城越來越像了。
一羣人朝着後廚走,待走得近了些,遠遠的都能聞到梅花放大了的那股子清香。
蘇鳳錦端了幾碟子出來:“這兒的梅花原也不多,所以做得便少些。”
憶秋掐指算了算:“那咱們一人四塊兒,剛剛好。”
今兒那股子豔陽還未退下,暖意洋洋的散在這雲繡她坊裡頭,雲繡坊裡頭還空了好幾間屋子,蘇鳳錦一時也拿不準用來做什麼,於是便用來擱布料了。
這會兒幾個屋子都大開着,通風透氣,那衣也拿了出來晾曬,一時小院裡頭是五色斑斕的,瞧着頗有生氣。
姜太紅吃了塊點心,兩眼放光:“蘇姐姐,你怎的不開個小店賣點心呢,你這小店若是開起來了,便是五兩銀子一塊,也定有人來買。”
憶秋掃了眼院子裡頭已經摘光了花的梅花,裝作難爲的嘆了嘆氣:“可惜啊,做這個極耗費梅花,瞧那院子裡頭的幾株梅樹,如今已經摘光了呢。”
姜太紅暗自搓了搓手:“我聽說,七皇子府裡頭的玉蕊檀心梅開得才叫好呢,又多又紅,還香得很。”
憶秋眸色微亮,吃了糕點便朝蘇鳳錦道了別,拽着姜太紅火急火撩的走了,顧秦淮一時好奇,便也跟了去。
挽珠收了盤子,瞧了瞧天色:“眼看日頭要下山了。”
蘇鳳錦起身收衣服,外頭忽的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挽珠狐疑的走去開門。
那門外頭擠滿了人,多是女流之輩,瞧着個個凶神惡煞的,挽珠心頭着了慌:“你……你們這是做什麼?我們這雲繡坊還沒開業呢。”
一個胖女人指着這雲繡坊的牌匾號道:“這就是那水性揚花的棄婦住的地方!!前腳剛被戰府休了,後腳便又不知勾搭上了誰,我方纔還瞧見個面貌俊美的公子從府裡頭出來!”
挽珠氣極:“我家小姐纔不是水性揚花!”
那一羣女人瞧着挽珠冷笑:“有個那樣的主子,想來這婢女也定好不到哪裡去!”
“把她們趕出長安去,省得在這裡丟了咱們的臉。”
“就是就是。惡婦,滾出來,快滾出來 。”
蘇鳳錦收了衣,見外頭吵鬧便出了偏屋,那些人正與挽珠在門口拉扯。
“都住手!”
衆人聽着那一聲低喝齊齊尋聲望去,卻見一位氣質溫婉的小婦人緩步而來,她着了件煙青色的襖子,發上只得一枝木簪,瞧着素淨得緊,那白麪細脖子的,瞧着真真不像個惡婦,衆人一時有些懵。
“那惡婦呢?教她滾出來!”
蘇鳳錦行至衆人跟前,將挽珠拉至身後,淡道:“在下蘇鳳錦,不知諸位有何見教。”
一個臭雞蛋朝着蘇鳳錦便砸了過來,嚷嚷道:“你這蕩婦,真真是不知廉恥,你若是要做生意去那紅袖坊就是!竟敢來秦淮河邊!”
那菜葉子攪了些汁汁水水朝着蘇鳳錦狠狠的砸去,挽珠忙將蘇鳳錦拽進了屋子裡砰的一聲便關了大門。
外頭的人錘着門罵罵咧咧沒完沒了。
挽珠扶着蘇鳳錦回了屋子裡,取了乾淨的帕子替蘇鳳錦擦着臉,那臭雞蛋的腥臭味兒薰得蘇鳳錦一陣陣的噁心,她咬牙忍着,盯着鏡子裡頭的那個自己,忽覺有些厭惡。
她竟不知,原來她是如此弱小,弱小得要任人欺凌。
挽珠不知她的心境,替她擦着面,心疼道:“這臉上青了好大一塊兒,得趕緊煮個雞蛋滾一滾纔好。”
挽珠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點了盞燭火才,打後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