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將近清明時節,細雨下得紛紛揚揚,浸着大半街巷市集,溼漉漉的霧色四處飄散,沾帶在斷腸人的身上,永遠透着一股子涼潤的哀傷。
那李荷兒趕了個大早便鬧着要去刑部大牢,蘇鳳錦也沒有法子,只得邁步融入這清明涼潤的細雨裡,穿過了大半長安城去了刑部大牢。
一路上李荷兒只死死的捧着那個竹筒,竹筒裡頭裝着的是重新煮好的藥。
蘇鳳錦領着李荷兒穿過大牢,在衙役的帶領下終於到了關着蘇明央的那間牢房,蘇明央消瘦得厲害,鬍子拉茬滿身頹廢,李荷兒瞪着那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蘇明央朗聲大笑:“哈哈哈,狗官,你也想不到你有今日吧!”
蘇明央擡頭凝着李荷兒,視線打迷茫漸漸轉作清明,那眸底重新燃起了一絲焰火,遲疑的打地上爬起來,喃道:“我莫不是在她做夢。”
李荷兒緊握着竹筒冷笑:“你生生毀了我,還妄想做夢!”
蘇明央猛的撲了進去,朝李荷兒伸出手發,李荷兒猛的扯了簪子朝着他的手臂上便是一劃,那豔紅的血沿着他的手臂滑落,他毫不在乎,只沉聲道:“荷兒,我並非玩弄,我是真心,十足的真心,你信我,信我,妹妹,好妹妹,你幫我說說情,你幫我同她說一說……”
蘇鳳錦別過頭去,淡道:“這是你們之間的事發,我不便插手。”
蘇明央死死的握着李荷兒的手,眸底一片慌亂:“荷兒,那日原是我不對,不該將你綁進蘇府,你信我,我在朝中雖說……雖說也做過些荒唐事,可我自認沒有負過你……”
李荷兒冷眼凝着他,灰敗的眸子裡溢滿了恨,恨是支撐着她活下去的一種動力:“放開。”
“不,我不放,荷兒,我不想死,我想同你好生過日子,我這幾日想得很是明白,我同你走吧,我八擡大轎迎你過門……”
李荷兒滿眼淚水,朝着蘇明央又是一簪子,簪子紮在他的肩處,逼得他不得不放手:“我有良人,若非是你害了我,我怎會一無所有流落街頭任人拋棄欺辱,蘇明央,原是你害的我,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如今好了,你被繩之於法,也算是報應,我便是殺不得你,我也要殺了你的孩子!”
蘇明央靠在牢門上,伸了手去拉李荷兒,他是滿眼的欣喜:“孩子……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荷兒,可當真?我們有孩子了……”
李荷兒打開那竹筒冷笑:“可惜了,我要殺了他了,蘇明央,你就下地獄裡去同他會面。”
蘇明央猛的跪在地上,朝着蘇鳳錦連着磕了好幾個頭,聲音哽咽:“荷兒,原是我的錯,同這孩子無關,你若是不解氣,你打我罵我怎麼樣都行,你放過孩子吧,妹妹,你幫幫我,幫幫我,我蘇明央這一輩子也沒求過你幾件事,只這件事,茲事體大,大哥求求你,你幫幫大哥吧,原是大哥糊塗,……”
蘇鳳錦的心口針扎一般的疼 ,她別過臉去,緘默不語。
挽珠恨鐵不成鋼:“你若喜歡李姑娘,大哥去求娶就是,何苦這樣待她,如今她在長安城裡頭還怎麼做人,怎麼在這長安城裡頭活下去。”
蘇明央一個大男人,淚流滿面,沉聲道:“原是我的錯,不該做那混帳事兒,挽珠,我自小待你不薄,你幫幫我吧,求求我妹妹讓她幫幫我吧。”:
蘇鳳錦只當沒聽見,凝着窗外那細細綿綿的陰雨天,心口堵得慌,理,和親,好像哪邊都該幫,可幫了理,失了親,幫了親,又失了禮。
蘇明央見她不作聲,又朝李荷兒道:“荷兒,我待你是真心的,你信我,我當真十分真心,絕無虛假。”
李荷兒拂開他的手,淡道:“太晚了。”
蘇明央瞪着那個竹筒目光凝滿了絕望:“不不是,荷兒,你信我。”
“讓她喝!她浪蕩長安城,同不少難民有染,誰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咱們蘇府的,她要喝就讓她喝!”肖氏匆匆趕來,凝着那李荷兒是恨處牙癢癢。
蘇明央面色猛的一僵:“母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是讓你照顧好她。”
肖氏拂了拂衣袍,掃了眼李荷兒,滿眼鄙夷:“呵,還能有什麼意思,原是她自己逃出了蘇府,浪蕩沒個節兒,非得這般作踐她自己,能怪誰?枉你當初還同我講你要娶她作妻,她這般不知廉恥的人,同某人在一處,那股子風氣難免被染,我蘇府若是娶了她,豈不是要讓長安城的人笑話死。”
李荷兒面色微青,她在那蘇府裡頭呆着,肖氏也明裡暗裡的示過好,後來見着她一直鬧,便開始惡言惡語,動輒打罵,她如今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怕的。
“當初若不是這狗官將我迷暈帶回了蘇府,我大好的姻緣,也不至於被他生生毀了,你說我是作踐自己?呵,你當初在紅袖坊裡頭迎客千千萬的時候,凱不是作死自己!你還當我是先前呆在蘇府裡那個任你們欺負的人不成,我李荷兒如今一無所有,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老天當真是開了眼了,讓他坐了牢。”
蘇明央一個頭兩個大:“娘,你別再刺激她了!”
“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不過就是個女人,你敢因着她對我這般兇?蘇明央,你膽子也大了是不是。”肖姨娘原就是個潑辣的,那鬧上紅袖坊的正妻都不曾鬥得贏她,後來跟了蘇正清,便是越發的厲害了,在府中可謂是說一不二,沒幾個人敢同她起爭執的。
李荷兒捧着那藥冷笑:“肖氏,報應屢試不爽,我就要眼睜睜的看着,看着你蘇府家破人亡!”
肖氏朝着李荷兒便是一巴掌:“你這賤人,在外時便不知廉恥勾搭我兒,如今竟還有臉面來咒我蘇家家破人亡,若是我蘇家家破人亡,你們一家一個也別想活。”
蘇鳳錦一把將李荷兒拉至身後,沉聲道:“肖姨娘身爲朝廷大臣之婦,莫失了身份”
肖氏瞪着蘇鳳錦,那雙大眼恨不能將蘇鳳錦燒穿:“你這白眼狼,蘇府養你十幾年,你就是這麼回報蘇府的,呵,像你這般的賤人,就該同你娘一塊兒死,一了百了,也省得吃了我肖府這麼多白米,平白養了你這麼個不理事的白眼狼,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蘇府兒女!”
蘇正清猛的打斷了她的話:“閉嘴。”
肖氏頓覺委屈,瞪着蘇正清,要吃人似的咆哮:“你讓我閉嘴?當初讓你將她丟了,你非是不聽,如今平白惹禍上身,她可半分也不會念着你的好,我蘇府變成如今這模樣就是她那短命該死的娘害的……”
蘇正清朝着肖氏揚手便是一巴掌,厲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肖氏竟出奇的捂着臉,退至一旁瞪着李荷兒不說話了。
蘇正清嘆了嘆氣,望向蘇鳳錦,沉聲道:“你姨娘原就是這麼個性子,你莫放在心上,至於你身後的那位姑娘,她既跑出了蘇府,那麼蘇府便沒有這個責任與義務去照看她,她是生是死,也與我兒無干。”
蘇明央跪在地上,朝着蘇正清直磕頭:“爹,爹你救我,你幫我想想法子,荷兒不能離開我,他若是離開我,我……我便死給你看,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死給你們看。”
李荷兒捧着竹筒,咬了咬牙,手裡頭的藥卻有些下不去口了。
蘇鳳錦握着李荷兒的手,凝着肖氏:“肖姨娘怎麼看?”
肖氏冷笑:“一個巴掌拍不響,若不是這賤人勾得我兒子,他也不會變小成如今這模樣。”
蘇鳳錦上前揚手便是一巴掌,將肖姨娘打懵了,蘇鳳錦晃了晃手,淡道:“肖姨娘,不知這一個巴掌打得響是不響。”
肖姨娘捂着臉瞪着蘇鳳錦半響沒回過神來:“你……你敢打我。”
蘇鳳錦輕笑:“肖姨娘說的哪裡話,鳳錦只想讓肖姨娘知道,這一個巴掌到底響不響罷了。”
肖姨娘朝着蘇鳳錦撲了過去,挽珠擋了一下,同肖姨娘扯作一團,蘇鳳錦凝着蘇正清,笑意似冰:“我最討厭的便是那些將人命視如螻蟻之人,父親若是記性不錯,合該刻我孃親和腹中七月餘的的弟弟吧,眼瞧着清明節又要到了,不知父親準備什麼時候去瞧瞧她們母子,唔,說不定她們壓根不想瞧見你,荷兒,咱們走吧,這蘇府的大門可高得很呢,你也別去攀了,浪費你的精氣神兒。”
蘇正清氣得肝疼:“你說什麼!這是你同爲父說話的態度,蘇鳳錦,這些年你悄讀的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成。”
蘇鳳錦扶着李荷兒,笑道:“若是大哥因着那貪污一案死了,這事兒便也了了,若是不曾,那我必當同李姑娘清算到底。”
“你,你這胳膊肘朝外拐的混帳,我當真是作了孽了!!”蘇正清氣得咬牙切齒,如今這個家四分五裂七歪八散,早已經尋不回原來的模樣了,而她的性子,同她死之前是那樣的相像,可到底沒有什麼用處,那個孩子,是註定了要死的,他原也是做不得主的。
“走吧走吧,都走吧。”蘇正清長長的嘆了聲氣,朝着蘇鳳錦揮了揮手,那漸顯花白的髮色間透滿了惆悵與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