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輿裡點着一盞微弱的燈,將趙阮誠那儒文爾雅的面容襯得越發柔和,他忽的伸過手來,碰了碰蘇鳳錦的手背,微微擰眉:“怎的這樣涼,喝杯熱茶暖暖身。”
蘇鳳錦將手攏在衣袖子裡,一時覺得有些尷尬:“有勞趙大人了,送我出巷弄就好。”
趙阮誠斟了杯茶遞給她,見她未接,笑道:“怎麼?難不成還怕我在這茶裡頭下毒?”
蘇鳳錦忙接過那茶抿了一口:“倒也不是,我剛從雲繡坊裡挑了繡樣出來,你也知道我家憶秋對繡品的要求極高,在那兒坐得久了些,茶……”
她輕點太陽穴,整個人有一瞬茫然,隨即便直直的撲進了趙阮誠的懷裡人事不醒。
趙阮誠將她小心翼翼的抱着,記憶打腦海裡躍出來,他已經好些年不曾這樣抱過她了。
記得最後一次抱她,還是她下轎的時候,那時候的蘇鳳錦坐在轎子裡睡着了,趙阮誠便將她抱了去拜堂,半道上醒了,鬧了好些笑話,只那時候的自己,卻也是真的高興。
他垂眸,低頭在她額間親了親,溫聲道:“你倒還是這般,不知設防。若此番碰着的是旁的人,可如何是好。”
秋夜多涼薄,夜雨下得淅淅瀝瀝,天越發的冷了。
蘇鳳錦身處之地倒是暖和,只是周圍都是下雨的聲音。
蘇鳳錦坐起身,披在身上的薄被自肩上滑落,燭光的剪影落在正看書的趙阮誠身上,趙阮誠見她醒了,合了書,溫聲道:“可有哪裡不適?”
這是一個極寬敞的屋子,屋子裡頭只在各個角落裡了幾盞微弱的光照着明,屋子雖寬,卻無甚庶避之物,一目便看得清楚,蘇鳳錦擡頭瞧着頭頂上的房樑,有些茫然:“這是在哪?我睡着了?”
有侍從進來,朝趙阮誠福了福身,將茶盞擺在蘇鳳錦觸手可及的案几上。
趙阮誠揮了揮手,屋子裡頭候着的人盡數退了出去,蘇鳳錦聽着外頭齊整劃一的腳步聲狐疑道:“這是趙府?”
趙阮誠近蘇鳳錦身前,握着她的手,嘆了嘆氣,言語真摯:“鳳錦,你放心,自今日起,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永遠在一起,無論是誰也不會將你我拆開,我也必不會教你受半分傷。”
蘇鳳錦猛的將手抽出來,就地一滾滾進了牀裡頭,冷喝道:“趙大人!你放尊重點!我是顧家家主。”
趙阮誠輕笑:“鳳錦,我自始至終都知道是你,只是有些時候爲了擾人耳目不得不刻意爲之,當年放開你,原是我對不住你,那也是我第一次得知你的身份,在朝堂上,在軍營裡,有太多人對你虎視眈眈,我更怕因爲你而替趙府招來災難,所以我便聯合母親演了這麼一齣戲,鳳錦,我知你怨我,可,自從將你逐出府那日開始,我便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蘇鳳錦低頭瞪着自個兒的女裝,氣得臉都青了:“你換了我的衣服!趙阮誠,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恥!”
趙阮誠坐在牀邊,指輕撫過那牀上大紅被子上頭的鴛鴦繡紋,溫聲道:“我差婢女替你換的,鳳錦,你可還記得這牀被子,這是你我大婚之日蓋的,這鴛鴦還是你親手繡的。這些年我日夜對着這牀被子,你可知我有多想將你從戰府奪回來,可是我不能,那個時候,時機不對。”
蘇鳳錦縮在角落裡,絞盡腦汁的想着,如今這個地方她不熟悉,看來不是趙府,那麼趙阮誠到底將她帶去了哪裡。
“你在說什麼!”
趙阮誠拿了那書遞給蘇鳳錦,笑道:“鳳錦,你且看了這個再說。”
蘇鳳錦接了那書,打第一頁翻起,這書裡頭說的是顧老爺了與先帝乃結拜的兄弟,兄弟二人一個君一個臣,君立誓永遠信任顧府,臣立誓永遠效忠君主,二人征戰場沙,收復諸候列國三十有七,共出徵上百次,最後只剩下了東晉、北晉、以及南晉。三國簽訂止戰協議,顧其鏜被封並肩王,顧家世代顯赫,到了顧其鏜這一任,更是一個巔峰!
顧家子嗣頗多,嫡長女下嫁給太子成了太子妃,嫡長子繼承王位,原是極其榮耀的事情,可惜太子殿下急病亡故,太子妃葬身於一場火海,先帝常年征戰子嗣單薄,便只得那一子一女,顧其鏜收養的義子娶了長公子,成了附馬,最後在先帝歿去時登基成了皇帝。
因着顧家是今上賜姓,所以皇帝與先帝同姓而不同血脈。
皇帝繼位之後便大刀闊斧的收拾朝臣,並肩王自請除去王位歸隱市集當起了商人,今上爲堵衆人之口,便立其子爲懷安王。
蘇鳳錦合了書,望向趙阮誠,腦海裡的疑惑越來越深:“你想說什麼?”
趙阮誠接了那書,垂眸輕笑:“鳳錦,你可知這其中還有一段秘事。事關你的身份。”
蘇鳳錦指尖輕顫,先前她舅舅說過的話,她爹隱隱約約裡提及的話,所有的所有,最後都成了線索,串成一起,成了一鏈子。
趙阮誠自顧自道:“當年太子妃自焚於太子府,卻並非是自焚,而是有人逼迫,先帝歿時曾留有遺詔,許多人傳聞那遺詔是留給當時年幼的小殿下,今上爲恐小殿下礙其道路,便逼死了你母親。不曾想那日剛巧並肩王收養的義女去了府裡,暗地裡便將你偷龍轉鳳救了出來,後來與顧府絕決,下嫁給了蘇正清。鳳錦,你並非蘇正清親生,你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女,當年的小殿下。”
蘇鳳錦糾着被子微微瞪眼:“你胡說,我就是蘇正清的女兒,我孃親不是什麼太子妃!你胡說!”
趙阮誠取了一張畫像打開遞至蘇鳳錦跟前:“此人可認得?”
蘇鳳錦面色慘白,指節因緊握而微微的泛着白:“不認得。”
“鳳錦,你可記得幼時你說你要嫁給我。”
蘇鳳錦扯了被子砸向趙阮誠:“不記得,我小時候根本不認識你,我要回去了,你讓開。”
她起身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想往外頭跑,趙阮誠將人抓了回來,沉聲道:“你可知他當年爲什麼要途經蘇府救垂死掙扎的你?因爲他與你母親是舊友,他得你母親所託去尋你,也藉此躲過了伏令司的搜查!”
蘇鳳錦有些無力,嗓子低啞面色慘白:“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是蘇正清的女兒,你以爲你胡扯出這麼個消息出來,我便會信你嗎,趙阮誠,你不要玩了,我要回去了。”
趙阮誠凝了她半響,嘆了嘆氣:“鳳錦,不要怕,無論你是何種身份,我都會護着你,以後再不會有人欺你了。”
蘇鳳錦抄起枕頭砸他:“你走開,走開!”
外頭有沉重的腳步聲過來,那人一手推開門,身着鎧甲手持戰劍,見了趙阮誠,行了個軍禮:“小殿下,郡爺,軍營已經整合完畢。”
蘇鳳錦一顆心沉到了谷底,軍營……
據她所知,趙阮誠一個刑部侍郎,是掌不了兵權的,而且如今的今上格外謹慎,他好不容易將兵權從戰家那裡坑過來,又豈會輕易再交出去,蘇鳳錦只當什麼也沒有聽見,什麼也沒有看見。
那三大五粗的將士掃了眼蘇鳳錦,狐疑道:“郡爺,殿下這是怎麼了?”怎麼瞧着傻愣愣的,這同當年那個精靈鬼怪的小殿下可有着天壤之別啊。
趙阮誠理了理衣袍,垂眸望向蘇鳳錦,溫聲道:“你乖乖在這兒等我,若是餓了便差人去做吃的,我晚些再來看你。”
蘇鳳錦縮在角落裡,瞪着趙阮誠:“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爲什麼這裡會是軍營?”
那將士有些懵:“郡爺,您這,還沒同小殿下說呢?”
趙阮誠點了點頭:“此事我自會解釋,走吧。”
待人一走, 蘇鳳錦便打牀上蹦了起來,赤着腳透過紙糊的窗打量着外頭,外頭的軍隊穿着沉重的鎧甲來來去去,那長槍在夜裡折射出寒冽的光,蘇鳳錦在屋子裡繞了一圈,這屋子裡雖大,卻空蕩得厲害,除了一張牀,一副桌椅與幾件小架子放書之外,連個書桌也沒有,且旁的窗戶都被封得死死的,房樑又極高,蘇鳳錦上天入地也逃不出去。
她坐在牀上,有些泄氣,將那書復又看了一遍,又將那畫像看了一遍。
有人推門而入,她們手裡端了食盤擺在桌案上,蘇鳳錦掃了眼外頭的天色,如今天還未亮,看來這個地方離長安城並不遠。
“小殿下,若還喜歡吃什麼只管吩咐奴婢們去做。”爲首的姑娘生得十分和善,面目含笑,眸色若水,蘇鳳錦掃了眼她腰間那個淺青色的荷包,若她沒記錯,這荷包是趙阮誠最喜歡的一個,還出自於她之手呢。
“姑娘,這是哪兒?我一覺醒過來就到了這裡,實在惶恐得很。”
這姑娘忙跪下:“回殿下話,這兒是齊英山東山脈。”
蘇鳳錦雖說當了這麼久的家主了,可到底還沒有見過說跪就跪下的:“起來吧,別跪着。”
這奴婢謝了恩起身,蘇鳳錦道:“你方纔喚我什麼?”
“您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女,自是要喚一聲小殿下的。”
蘇鳳錦摸了摸她這張臉,狐疑道:“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那位小殿下?你見過那位小殿下?”
她垂眸,搖了搖頭:“原是小郡爺吩咐奴婢們這般喚的,旁的奴婢們不知,小殿下可問一問小郡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