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見我在這裡,是要過來替鳳舉來勸說我的嗎?”冷笑一聲,金雁秋便慢慢往前走着,一邊試探的問了傅秋寧一句。
“王妃這話說的蹊蹺,王妃和小侯爺一樣,都是聰明絕頂的人,什麼事情不能看開?心中更是有自己的主意,妾身想不出,有什麼事王妃還需要人勸的呢?”傅秋寧微微一笑,也慢慢跟上榮親王妃的腳步。
“別拿這話來支吾我,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心裡想的什麼。這樣天大的事情,你作爲鳳舉的枕邊人,能不知道?”金雁秋驀然停了腳步,回過身惡狠狠看了傅秋寧一眼,才又慢慢向前面的涼亭走去。
“原來王妃是說這件事。這事情和妾身沒什麼關係,妾身犯不上勸。再者,王妃心裡不是早有主意了嗎?勸也無益。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費脣舌,招惹王妃不痛快呢?”比起金雁秋的疾言厲色,傅秋寧仍是不疾不徐,淡如止水。
“哼……”金雁秋冷笑了一聲,慢慢邁步子上了涼亭的臺階,淡淡道:“你這話也分明是怪我不知輕重緩急,任性妄爲,別以爲我不知道。”她說完,便在亭中的木墩上坐下。
傅秋寧只看她這一個動作,就知道她所有的鎮靜不過是表面上的,其實心裡已經是亂如麻絮了,不然最重身份的親王妃娘娘,怎麼可能看也不看一眼,就直接一屁股坐在木墩上呢?竟全然不顧上面是否有灰塵,也不顧木墩子堅硬咯得慌。
她鬆了口氣,知道王妃心裡亂了就好,這個工作纔好做。因也慢慢坐下道:“妾身對天發誓,並沒有這種想法,王妃何出此言?還是說,王妃自己心裡其實也是這樣想的,纔會疑心到妾身頭上?”
金雁秋悚然一驚,暗道什麼?難道我自己心裡也這樣想?不。不可能。因便狠狠拍了下桌子,低聲憤怒道:“我怎會有此想法?做錯事的人不是我,一錯再錯的人也不是我,高貴的親王府,竟然要容忍一個妓女進門,我還要和她稱姐道妹,還要容忍她的孩子叫我母妃,我憑什麼要忍下這口氣?這件事情我憑什麼要妥協?你說。你說一個理由,三從四德,也是要有界限的,難道王爺不知檢點。什麼樣的女人我就都要接進府來嗎?”
傅秋寧雙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榮親王妃,好半晌,待她情緒稍稍平復了,才沉聲道:“妾身知道出身低微,不能入王妃娘娘的眼,不過既然王妃今日說了這些話,妾身有幾句肺腑之言,王妃可要聽一聽?”
“你說吧。”金雁秋冷笑一聲,暗道還有什麼受不得的呢?這兩天家裡所有的女人都在自己面前說了一番肺腑之言。如今還怕再聽一遍隱含責難的“肺腑之言”嗎?
“以妾身看,王妃娘娘作爲一個女人,作爲一個妻子,哪怕是親王妃,您這件事做得都是一點也沒有錯。不過妾身眼裡,人是不分高低貴賤的。所以若是妾身,莫要說什麼妓女。便是公侯千金公主郡主,妾身也容不下她進門,來搶自己的丈夫。”
榮親王妃一愣,怎麼也沒想到傅秋寧的想法竟然比自己還出格兒,驚訝之下不由得脫口而出道:“你好大的口氣,這……這想法若讓人知道,是了不得的。難不成你沒讀過女戒女訓?不知嫉妒乃是七出之條嗎?”
傅秋寧點頭道:“王妃說的沒錯,所以妾身只是心裡認同王妃的做法。妾身心裡縱有一百個不願意。如今不是也得忍受鳳舉有其他的妻妾嗎?王妃心裡定然想,小侯爺身份何等尊貴?豈是我這樣一個平凡女人就能夠獨佔的?今日榮親王喜歡的若不是一個妓女,相信王妃也不會這樣不依不饒。只是王妃捫心自問,就算真的不是妓女,而是一個公侯千金進門,您的心裡就會好受嗎?”
這話就像一把錘子狠狠敲在金雁秋的心頭。讓她一顆心忍不住就顫了顫。這種話,平日裡她也只敢在自己心中想想而已,從不敢說出來,因爲知道世上女人受三從四德束縛,不管勾心鬥角怎麼狠辣,嘴上卻都是些比自己還沒出息的,只怕連想都不敢想嫉妒這種有違婦德的事,卻沒想到,自己這不爲人知的心思,今日竟然在傅秋寧這裡得到了共鳴。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金雁秋咳了一聲,視線移開去。傅秋寧知道自己終於在她心防上敲出了一條裂縫,這個時候自該乘勝追擊。因此微微一笑道:“妾身想說,嫉妒沒什麼不對,因爲在乎他喜歡他,纔會嫉妒,不然的話,對着他便如同對着一個路人,他娶多少人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嫉妒不過是愛的一種情緒罷了,只恨男人們爲了一己私慾,便把這個作爲七出之條。他們三妻四妾,卻要女人從一而終。他們在青樓中爲一個妓女爭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卻不許家中女人爲了丈夫而拈酸吃醋。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可是這世間的種種規矩,卻不把女人當人看……”
“這……你知道你這話有多大膽嗎?傳出去你還要不要性命了?”金雁秋不等傅秋寧說完,便低聲喝止了她,一邊焦急地四處看着,眼見沒人,這才放下心來,語重心長道:“這話今日在我面前說了,我只當沒聽到,以後萬萬不可在別人面前說。”
傅秋寧的這番說辭,在當今世上的確是驚世駭俗的。然而她卻篤定這番話必定會說在金雁秋的心坎上,只因爲對方出身高貴,行動處事都是一個極有主見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即使表面上不得不依從於那些對女人不公平的規矩,然而心中定然是切齒痛恨的。只不過世上女人大多都已經被封建思想毒害,認爲這就是自己該遵從的,從不敢興起一點質疑之心,所以高貴如榮親王妃,也只能將這些想法深埋心底,從不敢露出一分半點兒。今日竟從另外一個人口中聽到,自然大爲震撼,說不定就會將自己引爲知己。
傅秋寧總算是從現代穿過來的一縷靈魂,知道要勸金雁秋這樣的女人,決不能單刀直入,要先在心裡取得她的認同,才能慢慢抽絲剝繭分析利害,最後由她自己作出決定。如今見金雁秋不但沒有嚴詞斥責,反而說了這樣一番話,她心中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這番揣測果然符合金雁秋的心理。
於是便假裝黯然垂首道:“是,這樣想法不但不能做出來,便是說一說,都是大逆不道的罪過。恨只恨,這世界一早握在了男人的手裡。恨只恨,我們生成了女兒身。所以王妃剛纔說我怪王妃不知輕重緩急,任性妄爲,實在是冤枉了我。在妾身心中,王妃所作所爲,不過是一個女人的正常所爲罷了,何來不知輕重,任性妄爲?”
金雁秋看着傅秋寧,一雙動人美眸中泛着楚楚淚霧,只覺心中這番苦水,終於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同情,她不願在傅秋寧身前落淚,便扭頭哽咽道:“只可惜,你這樣認爲有什麼用?除你這外,這府中誰不將我當成罪人?”
傅秋寧心中悽然,她雖然是勸金雁秋,心中何嘗不覺對方可憐,剛剛那番話,的確是她心中肺腑之言,不然也不可能說的那樣誠摯,不如此,又怎可能說到對方的心坎上?金雁秋若是輕易能被打動的,也不至於現在纔在亭子裡和傅秋寧說話了。
因想到此處,便長嘆一聲道:“奈何男人當道,奈何生爲女兒,衆人只看見王妃表面風光,誰人瞭解背後酸楚?細思起來,倒不如生做尋常人家的女孩兒,配一個窮苦些的丈夫,只要他勤懇誠實,他在外面做活養家,我們便在家裡操持井臼。即便日子困頓些,好歹夫妻齊心協力,生兒育女,也是其樂融融。若是他多看了哪個美貌姑娘幾眼,還可揪着耳朵罵兩句……”
金雁秋默默看着遠處的池面,一陣微風吹來,吹皺一池春水,她搖搖頭嘆了口氣,輕聲道:“是啊,偏我們生在富貴人家,這一世要得那悠然安寧,根本就是奢望了,有太多太多的牽絆和利害糾纏着啊。”
傅秋寧也黯然點頭道:“沒錯,細說起來,王妃與妾身又不同,妾身不過是一枚棋子,當日爹爹和爺爺何曾管過我的死活?只要我嫁進來,在侯府臉上打了這一巴掌,我的作用也就算是盡了,過後管我過的如何,是生是死呢。這固然無情之極,然而卻也因爲這個,妾身身上揹負的東西倒也極少。可王妃肩上揹負的東西,卻太多太多了。”
榮親王妃默然不語。傅秋寧知道聰明人話點到這個份兒上就行了,不必再多說,於是站起身笑道:“妾身原是要回晚風軒,走到這裡看見王妃,是妾身愚蠢,還以爲娘娘一時想不開,如今既然知道王妃不會尋短見,妾身也就放心了,屋裡還有些事情未辦,請容妾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