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花廳坐定了,雨階重新上了熱茶來,傅秋蘭看着她退出去,才微笑道:“記得這丫頭當日只是因爲姐姐出嫁,所以爹爹才臨時買了來給你,卻沒想到,展眼六七年過去了,她竟是在你手裡調理的這樣出息。”
傅秋寧笑道:“妹妹說笑了,我哪裡會調理人。都是雨階自己爭氣,她本就聰明伶俐,又幫着我撫養小侯爺兩個孩子,可以說是患難與共過的,又不拿大,自然人人尊敬她。”
傅秋蘭笑道:“雖說我看着她是姐姐的左膀右臂,只不過這人大不中留,雨階怕是也有二十多了吧?你再留下去,她就真要做老姑娘了。我府裡倒是有個年輕管家,因老婆死了,至今還沒娶,人是十分實誠可靠的……”
她不等說完,就見傅秋寧搖搖頭笑道:“多謝妹妹費心想着,她從前跟着我沒地位時,自然沒辦法幫她找那好人家。如今卻是我們爺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了,剛剛給她找了一戶,門第雖貧寒些,人卻很好,雨階自己也願意。是了,這臨近年關,各府都忙得不堪,想來太子如今成了儲君,那太子府定然更是繁華忙碌,妹妹不說在府裡幫一些忙,怎麼倒特意來我這裡?”
傅秋蘭笑道:“再忙也輪不上我,太子那些妻妾,個個都是能幹的。有些事,我不說姐姐也該知道。如今哪裡還有我去爭的地位呢?與其在府裡每日聽那些閒話,倒不如來姐姐這裡走走,透透氣。”
傅秋寧心中疑惑,窺着傅秋蘭的臉色,心想難道真的是因爲失寵,還有鎮江王府失勢才特意跑過來的?因當下便不動聲色。只是慢慢的喝茶。果然,傅秋蘭說着說着便哭起來。搖頭道:“咱們家時運不濟。如今弘親王遠在山東,和那位子是無緣了。偏爹爹和爺爺之前鐵了心似的,如今想要重新找個靠山,誰能信得過?姐姐在這靖國公府裡還是得寵的。小侯爺可曾說過榮親王會接納爹爹?何況我在那太子府,不過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妾侍罷了。當日我有了身孕,殿下封了我做姨娘,那會兒我還高興。誰知轉眼間。孩子沒了。又傳來弘親王失勢的消息,如今真正是雪上加霜,我們殿下哪裡還肯多看我一眼?我心裡時常想着,早知今日,倒是他得不到這個位子還好一些。”
“妹妹慎言,這些話可是兒戲?”傅秋寧連忙站起身走到傅秋蘭面前。卻聽她道:“怕什麼?姐姐,我之所以把下人們都遣出去。就是希望能和你自在說說話兒,不然憋也憋死我了。”
她一行說,珠淚就滾滾而落,接着一把拉開了自己的衣袖,然後又開了領口,只見胳膊和雪白的頸胸上全都是青青紫紫的傷痕。傅秋寧吃了一大驚,失聲道:“這都是誰弄出來的?”
“還能有誰?”傅秋蘭哭得梨花帶雨,搖頭道:“我們那狠心的爺,當日我嫁過去時,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如今又怎麼樣?上次他飲完酒去我房裡,讓我整整三天沒下來牀。這是前兒留下的傷痕,還有些舊傷。姐姐,我是真羨慕你,小侯爺將你捧在手心中,就算榮親王失勢又如何?皇上聖眷不衰,連我們殿下都知道他是治國之才,想來登基後也不會有什麼落井下石的舉動。姐姐這富貴日子纔是長長久久的。這是姐姐的福氣,我羨慕不來,只是如今我擔心爹爹大伯和爺爺,這幾日看見他們頻頻向我們爺示好,我們爺卻是愛答不理的,我地位低下,自保尚且不暇,哪裡能幫着他們說上話?如今看來,只能依靠姐姐了,好歹在小侯爺面前爲他們美言幾句,榮親王目下失勢,誰知將來會不會還有什麼變故?皇上身子也還康健着呢……”
“妹妹……”
傅秋寧猛然斷喝了一聲,然後一把攀住傅秋蘭的肩頭,嚴詞斥責道:“你就是心裡有什麼委屈?也不該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若讓人聽見了,便是天大風波你明白嗎?那些女戒女訓你都背到狗肚子裡去了?別說國家朝政皇上的事,就是咱們男人的事,也輪不到你我議論。皇上立了太子殿下爲儲君又如何?他老人家自然會有自己的考量,我們小侯爺都從來沒說過二話,照樣在君前殷勤侍奉。你如今卻說這樣的話,你可讓我如何處理你的好?”
“姐姐,我知道你不信我,只是你看看我這樣子,你爲何還要防着我?”傅秋蘭珠淚滾滾,卻見傅秋寧心疼的替她擦去眼淚,搖頭道:“好了好了,若是你心裡不自在,日後儘可來我這裡說說話。但若是還要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辭,就趁早兒別上我的門了。”一邊說着,見幫她把眼淚都擦去了,這才衝門外叫道:“來人啊。”
大門應聲而開,幾個廊下的丫鬟都走了進來,多數是傅秋蘭帶來的,一個個臉凍得都有些發紅,傅秋寧就笑道:“你們姨娘這些日子想來身上不大爽利,這就帶她回去好好歇着吧。雨階,把今早上大廚房送來的那奶油點心撿兩盒子給妹妹帶回去。”說完又對傅秋蘭道:“如今西洋人越來越多,這次萬國文明會之後更是留下了不少,爺就聘了一個回來做這西洋的奶油點心,味道是不錯的,妹妹拿回去嚐嚐。”
一邊說着,雨階已經捧了兩盒子點心走過來,傅秋蘭身後一個丫鬟接過去,她這裡謝了傅秋寧,又拉着她的手誠懇道:“姐姐,你疑心我,怎麼樣都成,但爹爹大伯和爺爺那裡,萬萬求你看顧着些,不然他們就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這個我自有主意,你顧好自己便行了。”傅秋寧自然不會傻得給這位來意可疑的妹妹什麼保證,只看着她上轎去了,她在門外站了良久,這才嘆了口氣道:“若真是爲了我而用苦肉計,妹妹你便失算了。這樣的時代,我能照顧好自己已是不易,怎麼會讓自己爲了那家人而捲入是非漩渦中?”
回到屋裡不過一會兒工夫,就見金鳳舉掀簾子進來,笑道:“我聽說你那妹妹走了,所以便過來。奇怪,我記得以前她和你並不親近,這會兒來這裡卻是爲了什麼?”
傅秋寧也沒瞞着他,就把傅秋蘭的來意說了一遍。金鳳舉認真聽完,沉吟了一會兒,才擡頭笑着看她道:“你一向心善,我只怕你爲這個冒冒失失就讓人矇騙了,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你妹妹受了那樣的苦,你爹爹爺爺和二叔這時候也是無依無靠的,秋寧,你心裡就不難受麼?”
“我是好心,又不是濫好心。”傅秋寧沒好氣瞅了金鳳舉一眼:“我的爺,有什麼話就打開天窗說出來,這樣試探我做什麼?我心裡再難受,卻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我那爹爹爺爺是什麼性體,難道我不清楚?若是這樣就信了,怕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況且我不信爺在這方面心胸就廣闊了,真能徹底屏棄前嫌?我那爺爺雖是個世襲王爵,爹爹是世子,卻都不掌實權的,在皇上面前能說得上的話有限,爺怕是未必把他們放在眼裡吧?”
金鳳舉忙走過來,笑道:“看你說的,我便是那樣沒有心肝的人?實話說,當日他們嫁了你過來雖然是在我臉上打一巴掌,但是如今我得了你,這恰恰便是因禍得福,倒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怕只怕你爺爺爹爹心裡有芥蒂,不肯相信我。弘親王和太子殿下好歹聯過手,可是和姐夫,就一直都是不對盤,他們就算要依靠,也該依靠太子那邊。若真是想來走你的路子,似乎也不該讓你妹妹這樣哭哭啼啼的先過來,拋開那些可憐情愫,倒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傅秋寧皺眉道:“我就是覺着這事兒奇怪呢,總之,這些事情你是最熟悉的,自己看着把握,我那爺爺爹爹再怎麼不好,也終究是生我養我長大的,若是能網開一面,還請不要趕盡殺絕的好,這便是你疼惜我了。”傅秋寧其實恨不得鎮江王府那些沒有心肝的老傢伙被髮配的遠遠兒的,反正唯一的兩個親人都接了過來,那家人的死活與她何干?然而古代講究的就是孝道情意,金鳳舉又不知道她是穿越過來的,和那些人毫不相干。如果她不替那家人說說話,只怕連這愛人都要覺着自己心狠了。
金鳳舉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就聽外面剪楓的聲音響起,傅秋寧忙道:“你進來回話吧。”話音落,剪楓走了進來,見過夫妻兩個,才慎重道,“奶奶,奴婢派出去的小丫鬟們回來說,蘭姨娘進府之後,先去了婉二奶奶那裡,大概是報備一聲,接着纔過來的。”
金鳳舉皺眉道:“笑話,秋寧現是正妻,已經不是晚風軒裡被冷落的人,她就算報備說一聲,也該和太太說纔是。跑去婉瑩那裡算怎麼回事兒?難道她們府裡的規矩,要見正妻,還要去平妻那裡報備嗎?”
剪楓搖頭道:“這個奴婢卻是不知。小丫鬟說好像是有個老媽子先去太太那裡說了說,接着就去了清婉閣,許是太太無心見客,就打發到婉二奶奶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