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舉笑道:“老太太還是這樣有興致?也罷,若是這場雪下起來,那就去紅雲寺吧,那裡又高,種着幾百株紅梅,比咱們的梅園還好,正好過去喝茶賞梅,圍爐賞雪,豈不好?”
紅雲寺乃是靖國公府的家廟,只是衆人很少去,江夫人虔心禮佛,倒是時常去的。傅秋寧打聽得裡面並沒有什麼妙玉之類的人物後,也不感興趣,到現在還沒去過。因此時聽見金鳳舉的建議,也便興致勃勃的附和了兩句,於是這件事就定下來。只說明日不下,今冬的第一場雪也去那裡賞。
接着落翠便來請示擺飯的事情,傅秋寧金鳳舉等都起身告辭,臨走時囑咐服侍姑娘少爺們的丫鬟婆子回去小心,又叮囑幾個孩子,尤其是金振翼,不許暴飲暴食,這纔去了。
回到風雅樓吃完飯,等到孩子們都回來,傅秋寧和金鳳舉與幾個小孩兒玩了會兒,又考校了一番功課,便安排他們安歇。兩人這纔回到房間,傅秋寧正想着要怎麼試探下金鳳舉時,卻聽他主動開口道:“韓家姑娘出嫁的日子近了吧?燕芳最近也爲這事兒忙着,你也抽空幫把手。還有,我那兩個通房丫頭,今兒來求我的恩典,想要放出去,我問了她們是不是心裡有人了,兩人還不肯承認,後來我嚇唬說那要隨便給她們指個人,她們怕了,這才說出來,我覺着她們選的那兩個人也不錯,在我們府裡做了許多年。是老實的,所以已經同意了。明兒兩人還會來你這裡說,你別爲難她們,多賞幾件東西,她們跟着我一場,其實是最苦的,臨了總要全一下主僕情意。”
傅秋寧聽金鳳舉這樣說。竟似渾不在意似的,心中很爲採蓮碧玉不值,卻也知道這就是古代男人的德性。別說通房丫頭,就是妾,那也是隨意買賣的。說是枕邊人,其實不過玩物罷了。因心中一動,便假裝笑道:“這話說的,我巴不得獨佔你一個,如今她們求去,我自然高興,怎麼還會爲難呢?想一想世事也是難料,爺當日那麼多的妻妾,偏許姨娘霍姨娘婉二奶奶也就這樣兒了,只剩下崔姨娘和月蘭。我只爲採蓮碧玉嘆息,看你聽了她們的話,竟半點不惱,顯見得對她們是沒有情分的。只是若將她們換了月蘭,那又如何?爺還捨得這樣打發了嗎?”
金鳳舉想了想道:“這話有些奇怪。月蘭和她們不一樣。到底有個妾的名分。只是她無所出,我如今也很久沒去過她那裡了,用你的話說,白白讓人替我守活寡,這也有些不地道。也罷,將來你幫我試探試探。她若也想出去,就成全了吧。你說我無情也好殘忍也罷,我如今只想守着你和孩子們好好度日。”
傅秋寧鬆了口氣,暗道金鳳舉這樣說,那就好辦了。她心中大石卸下,又覺着採蓮碧玉月蘭幾個女子雖然命運多舛,雖然金鳳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總算她們能有這麼個結局,相對於那些飄零無依的女人來說,還算圓滿,若真能尋到託付一生的男人,那後半生也算是尋覓到自己的幸福。
夫妻兩個柔情蜜意的時候兒,清婉閣的書房中,卻還亮着兩盞燭光。
“軒兒,睡吧,很晚了,你如今總是熬夜讀書,也沒看成績有什麼提高,反而還下降了,可見一味苦熬也沒什麼用。”
金藏嬌替弟弟合上書本,抓了他的手勸道。話音剛落,就見弟弟猛然擡起頭來,點漆雙眸竟似燃着兩簇鬼火似的,幽深可怖,只嚇得金藏嬌險些叫出聲來,沒好氣道:“你怎麼了?從去泉州,就覺着你有些不對勁兒,如今越發厲害了,軒兒,你……你別嚇我,你到底有什麼心事?”
金振軒默然不語,好半晌,他躡手躡腳來到門邊,將門推開一條細縫,只見江婉瑩的屋子已經黑了,門邊兩個丫鬟打着盹兒。他這才扯着金藏嬌的袖子,悄悄兒折了回來,一直走到窗前,才悄聲道:“姐姐,咱們走吧,去風雅樓,找大娘,只有她才能護着咱們一世平安。”
金繡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弟弟,好半晌才四下望了望,低聲道:“你……你瘋了?怎麼會說這種話?大娘雖好,那不是咱們的親孃,其他幾個弟弟妹妹是因爲孃親不在府裡,所以不得不去大娘那裡尋求庇護,可咱們和他們不一樣,咱們是有親孃的啊,何況咱們孃親雖是平妻,如今也不被爹爹寵愛,但在府裡地位還是有的,再說太太是孃親的姑姑,且你看繡芬妹妹,她都不肯離開崔姨娘,咱們憑什麼要離開孃親。”
金振軒沉默了一會兒,才悄聲道:“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孃親……孃親在這個家是呆不長的。”
金繡貞愣了一下,接着更加憤怒道:“你胡說什麼?孃親雖有錯,雖然近來做事也有些失分寸,可她是你親孃,你……你怎麼可以如此咒她?”
金振軒嘆了口氣,沉吟了許久,方像是下定了決心,湊到金繡貞的耳朵邊,悄聲道:“我告訴你一件是,但你先把嘴捂住,決不能出聲。”
金繡貞疑惑看着弟弟,心想搞什麼名堂?但是見他堅毅的面色,又想起這弟弟素來不是輕狂人,因便點了點頭,伸手捂住嘴巴,就聽金振軒在她耳邊一字一字道:“秋霞不是畏罪自殺,她是被孃親勒死的,我親眼看見的。”
金繡貞雖然捂住了嘴巴沒發出聲音來,但身體卻是忍不住跳了起來,然後她放下手,恨恨地小聲道:“你瘋了軒兒,你……你真是喪心病狂,竟然這樣說孃親,她……她有什麼理由殺秋霞?你……你是不是眼熱那些在大娘庇護下的兄弟姐妹們,那你去啊你去啊,我和娘不攔着你,只是不許你這樣編排娘。”
金振軒悲傷地看着她,眼淚在眼圈裡打轉,輕聲道:“誰不盼着在自己的親孃身邊生活?就如你說的,繡芬姐姐的孃親只是個姨娘,她都寧肯在那裡,我們的孃親還是平妻,我憑什麼要去別人那裡求庇護……”一語未完,兩顆淚已經順着面頰滑落下來。
金繡貞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吶吶道:“你……你說孃親殺了秋霞,可秋霞是孃親陪嫁過來的,當日陪嫁來的丫頭,就剩下了她一個,娘……孃親爲什麼要殺她?”
金振軒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姐姐真的不知道麼?你爲什麼不想想,秋霞是死在什麼時候兒?”
金繡貞的面色猛然就慘白起來,她比弟弟大兩歲,心智自然也要更成熟些,連金振軒都能想到的事情,她怎麼可能想不到?因身子搖晃了一下,聲音中也難掩驚恐的小聲道:“你……你的意思是說,孃親……她……她是殺人滅口?”
金振軒點了點頭,然後又悄聲道:“還有,姐姐你昨日回來沒聽下人們提起嗎?那個太子府的孺人又來咱們這裡了。你難道不覺着奇怪?她是大娘的妹妹,如今大娘在府中地位比孃親還要高,她有什麼理由每次來見大娘,都非要來咱們清婉閣知會一聲呢?更何況,她現在可是太子府的孺人啊,孃親見到她也要行禮的,萬萬沒有她來見孃親的道理。”
金繡貞並非不聰明,只是她沒有親眼見過那可怕一幕,心中自然從來沒有疑心過母親,怎麼可能事無鉅細的觀察?而金振軒卻是從那一次之後,推斷出江婉瑩很可能是殺人滅口,從此後事事留心,因此許多不尋常的地方就現在他眼中。
“軒……軒兒,你……你的意思是說,咱們孃親……咱們孃親是……是太子府那邊的人?”
金繡貞牙幫子都打顫了,即使是像他們這樣的孩童,也都知道自家榮辱是和榮親王系在一處的。而太子府那邊,則是自家的死敵,一旦太子登基,自家也就完了。而母親竟然是太子的人,一旦事露,將來是什麼下場也就可想而知。
金振軒點了點頭,悄聲道:“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出母親還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他說到這裡,沉吟了一下,才又悄聲道:“本來,我雖然心裡裝着這些,可我沒有想過離開孃親……好吧,我其實有想過,但只是每次略想一想而已,從沒想着要真的離開娘。可……可這幾天,我看孃的眼神好嚇人,姐姐你有沒有注意到,娘……孃的眼神讓人看不透,就算看着咱們,我……我也覺着心驚肉跳。她現在還不讓咱們去大娘那裡,除了學堂,哪裡都不讓咱們去,姐姐,孃親……孃親都有些瘋狂了,我……我好怕……”
“別怕別怕,軒兒,那是咱們的娘,再怎麼也不會害咱們的,她……她是咱們的親孃啊……”金繡貞將弟弟摟進懷中,眼淚也如珠子般落下來:誰能告訴她?爲什麼她們的命會這樣苦?是因爲大娘嗎?可大娘就算得了爹爹的寵愛,孃親就要去投靠太子嗎?那是太子啊,是她們金家的死敵啊,那個太子一旦登基,她們金家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