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宮向皇上覆旨吧。”
金鳳舉盯着那輪冬陽,狠狠的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心情後,便沉聲下令,浩浩蕩蕩的隊伍立刻撥轉馬頭,押着那些垂頭喪氣的敗兵向京城而去。
“皇上有旨,着將太子綁縛宗人府關押,聽候處置,宣金鑲侯爺金鳳舉即刻見駕。”
太監在午門前悠悠高叫了一聲,金鳳舉鬆了口氣,正要舉步上臺階,就覺得腳下大地一陣晃動,這在他擒拿太子的時候也感覺到過,但當時只覺是馬蹄聲所致,可如今又晃動了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地動嗎?
當下進宮參見皇帝,就見老皇帝端坐在御座上,面上帶着和善的笑意,只是疲憊之色卻難以掩蓋。他勉力誇讚了金鳳舉幾句,就聽外面有人通報道:“皇上,欽天監官員求見,說是京郊發生了大地動。”
一聽見京郊二字,金鳳舉的心猛地就是一哆嗦。看見欽天監官員進來,他也顧不上在皇帝面前的禮儀,忙一把抓住了那官員的袖子,大聲問道:“關大人,請問京郊地動動靜如何?有……有沒有波及白雲寺?”
那欽天監官員笑道:“侯爺放心,因爲發生在京郊,所以倒沒有多大損失,咦?白雲寺?侯爺也知道白雲寺遭災最重?回報的人說那裡有一座高塔和兩處寺廟倒塌,還埋了香客在下面……”一語未完,就見金鳳舉連句“告退”也不曾說。便飛也似的衝出殿外。
“皇上,侯爺……侯爺他……”
那名欽天監的官員驚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金鳳舉竟會如此無禮,好歹這是在御前啊,就算你位極人臣君寵無雙,也不能這樣啊,這是大不敬之罪。就連皇帝的兒子,那些親王們,甚至是太子。也不敢做出這等舉動啊。
皇帝卻是絲毫怪罪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鳳舉爲了朕。可說是殫精竭慮竭盡所能了,這次事情能夠圓滿解決,能夠讓太子的野心得到遏制,沒做出那天大的逆舉,讓朕還有理由留他一條性命,鳳舉居功至偉。唉!但願上天護佑,別讓他因爲朕,失去最重要的家人。”
這些策略全是金鳳舉制定後和老爺子商量出來的,所以皇上自然知道江夫人與傅秋寧以及金鳳舉金鵬展的兒女們都在白雲寺,也難怪他聽說京郊地動。尤以白雲寺爲重之後,會那般驚惶了。
此時,在白雲寺的那座佛塔廢墟前,卻有一大隊人正在熱火朝天的忙碌着。
之前官兵的救援還沒有到,香客又稀少。看着那巨大地廢墟,所有人除了束手無策議論紛紛之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們只能等待官兵來救援,只是這麼大的地動,埋在廢墟下的那幾個香客恐怕也不能倖免了。
江夫人整個人都坐在地上。崔氏雖是扶着她,卻也同樣是坐在地上,兩人腿都軟了,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提去搬動廢墟。還是金藏鋒等人最先反應過來,兄妹兩個發一聲喊,立刻衝上去拼命搬那小山一般高的石塊和木頭,任江夫人崔夫人和丫鬟們哭喊拉扯,兩個紅了眼的孩子根本不肯從廢墟上下來。
在他們的感染下,金繡貞金繡楠等也衝了上去,有幾個香客看着也覺感動,自發上前幫忙。彼時江夫人和崔氏也想起身,無奈腰痠腿軟,最後努力了幾下,還是隻能坐在那裡。
也就在這個時候,只聽一聲哭叫,接着一個人影衝上廢墟,哭着問道:“二姑娘三姑娘,我在廟裡進香,人人都說這裡壓了奶奶和兩位哥兒,這……這是真是假?”
江夫人和崔氏定睛看了看,才發現那哭叫着的女人竟是月蘭,其實她這根本就是多此一問,若不是傅秋寧被壓在下面,幾個孩子都是千金之軀,何至於會一邊哭一邊努力搬石塊木頭?所以她一邊問,也一邊哭着動手幫忙,待聽到〖答〗案後,不由得又哭道:“上天怎會如此不公?奶奶那樣的慈善人,正該讓她多子多孫福澤綿長才是,爲什麼竟壓了她?這是爲什麼啊……”
她一邊哭着,忽然在廢墟上直起了身子,頭四下一轉,便看着一個方向大叫道:“你是死人嗎?還不趕緊來幫忙?若不是奶奶,當日我早死了,如今便是讓我死了,我也要把二奶奶扒出來。”
那被她大罵的男人自然就是月蘭的表哥,兩人如今已經訂了親,眼看就要成婚的。月蘭心中歡喜,就來佛前進香還願,他表哥王慶爲了凸顯自己如今也算是個人物,召集了手下幾十個兄弟給愛人護駕,誰知來到白雲寺,卻碰上了地動,準老婆本來只是聽人議論着,待聽說靖國公府的寧二奶奶被壓在了廢墟下,她忽然就像瘋了似地跑過來,而今吃她一罵,王慶也驚醒過來,想起若非那位二奶奶,自己的心上人的確就要被沉塘了,只怕自己都難逃一死,因此一聲大吼,幾十個青壯潑皮一起上陣,賣力的搬動起廢墟來。
地動過後,又有幾次小小的餘震,只不過威力卻是小多了。其實這地動並不大,之所以這座佛塔會倒,是因爲佛塔已經歷經千年風雨,雖時常修葺,但畢竟年月太久,所以經過了這一次地動,那佛塔便徹底坍塌成了一堆廢墟,卻是坑了傅秋寧和金振翼金振軒兩個。
金鳳舉隨後也飛馬趕來,一起過來的還有上千官軍,其實只要看着那巨大地廢墟,沒有人還認爲傅秋寧和兩個孩子有生還的可能。但是衆人看到小侯爺狀若瘋狂的在那廢墟上拼命挖着,誰還敢怠慢?就算是隻找到兩具屍體,那也必須要盡力而爲啊。
上千人一齊運力,那是何等的快速,到傍晚時分,就已經清理了絕大部分廢墟。這是金鳳舉已經不成人樣了。一個御林軍首領看不過去,便走到他面前低聲道:“侯爺,這樣的廢墟,奶奶和少爺恐怕已經……爺也要善自保重,您已經不眠不休幹了四五個時辰,這身子會拖垮的,不如等明天……”
這御林軍的統領尚未說完,就見金鳳舉擡起頭來,他雙眼佈滿了血絲,頭髮凌亂,臉上也全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灰塵,那模樣有如厲鬼,只把統領嚇了一大跳。接着耳邊就響起金鳳舉的暴怒吼聲:“秋寧不會死,她不會死,她說過要和我白頭到老,她答應過我你知道嗎?她在下面等我,她一定還活着,她一定在等我救她,不許休息,我不許你們休息,給我繼續挖,繼續挖聽到了嗎?不然的話,就換一批人來挖,總之不許給我停下。”
金鳳舉是天子近臣,寵臣,更是年紀輕輕就受封侯爵,這樣一位大人物,即使做出一些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的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反而會認爲那是理所應當。但是從他高中進士入朝爲官那一刻起,他從來沒有利用職權方便爲自己謀取什麼,固然是因爲靖國公府富貴無邊,用不着他謀取什麼,卻也是因爲他不屑如此做,他有自己的驕傲和原則。
這一次,是金鳳舉頭一次以權謀私,不管將士的疲累,他雖然大聲對那御林軍統領吼叫着說傅秋寧不會死。但是他整個人其實都瘋狂了,那是瀕臨崩潰的瘋狂。他被無邊的恐懼籠罩着,害怕當自己搬完了廢墟之後,卻只能看到傅秋寧和兩個孩子的屍體。他心裡不斷告訴自己秋寧和孩子們沒死,但是無論是理智還是感情,所能給他的,都是一片絕望。
御林軍統領嘆了口氣:侯爺瘋了,但是將士們真的已經到了極限,不能跟着他一起瘋,好在皇上亦下了命令,很快就有另一隊御林軍趕過來。
無數的燈籠在廢墟旁亮起,還有那巨大地牛油燭,雖不能將廢墟照的如同白日一般,但是這亮度支撐清理廢墟,卻是足夠了。
金鳳舉繼續在廢墟上忙碌着,期間他感覺到兩次小地動,幾個侍衛奔上前來,認爲這裡危險,要強行拉他離去,卻都被他甩開。他一直忙着,似是不知疲累一般,在將士們的眼中,他已經變成了一頭瘋牛,一頭永遠不知疲倦的瘋牛。
金鳳舉根本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不知道白天黑夜的交替,他只知道向下挖,向下挖,他心裡不敢生出希望,怕到時候會更加絕望。但是這絲希望卻始終縈繞在心頭,他也不敢放棄這希望,因爲只要放棄,他整個人就會徹底崩潰瘋狂。
就這樣拼了性命的向下挖,到最後因爲都是大石和木頭,工具不趁手,他就只用手,以至於一雙手上全是鮮血淋漓,他卻不管不顧,比起一顆心彷彿被放在油鍋裡活活煎着的痛苦,這點疼又算得了什麼呢?
轉眼就到了半夜,金鳳舉一直如同機械般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瘋了,爲什麼剛剛好像聽到了秋寧的聲音?他呆呆站着,忽然又像是醒悟過來似的,一邊吃力搬開腳下的橫樑,一邊大叫道:“秋寧,秋寧,是你嗎?是不是你?”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歡喜的聲音叫道:“爺,鳳舉,你……是你嗎?是你過來救我們了嗎?天可憐見……”
“轟”的一聲,在廢墟上持續幹活的侍衛們如鳥獸般一鬨而散,一邊驚恐大叫着:“鬼啊,有鬼……是寧二奶奶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