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時間。
被關了一夜的曹解放終於被放出來遛彎,心情極爲舒暢,邁着小碎步在耷拉了一半的門下頭鑽來竄去,曹嚴華捏着饅頭跟在後頭,時不時揪一小塊扔到地上:“解放,吃饅頭,來,吃饅頭。”
曹解放卻不怎麼搭理他,這讓他很鬱悶,養寵物真的就像奶孩子一樣,初期的感情交流至關重要,然而這麼重要和純真的感情,就讓炎紅砂和一萬三剝奪走了。
霍子紅最後一個下來,入座的時候,看到坐在遠遠角落裡的青木,問張叔:“不叫上那個人一起嗎?好像是羅韌的朋友。”
張叔斜了青木一眼,沒吭聲。
其實,原本真想叫他的,基本的禮數他懂,羅韌和木代關係穩定,青木既然是羅韌的朋友,算半個家裡人,他不至於吝嗇一頓飯。
他煩的是這人一臉的生硬冰冷,見人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像是誰欠他的——又不求你什麼,幹嘛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
多年的老夥計了,霍子紅多少知道張叔的心思,笑了笑,輕聲吩咐炎紅砂:“紅砂,要麼你端一份過去?吃不吃隨他,咱們心意到了。”
炎紅砂不聲不響擱下筷子,起身拿了個空碗,舀粥。
霍子紅又想到了什麼:“昨晚上打電話給木代,小丫頭也不接,不知道梅老太太情況怎麼樣了,她教木代挺盡心的,如果這趟真的不好,咱們也應該出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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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三和炎紅砂都沒敢吭聲,只張叔接話:“那是,說起來,小老闆娘算關門弟子呢。”
說話間,曹解放歡騰的進來,竄到了一萬三的腳邊,一萬三低頭給它餵了塊饅頭,曹解放小脖子吞吞嚥咽的,很快把饅頭嚼嚥了,身後跟着的曹嚴華看在眼裡,一陣心酸。
他撒的那些饅頭塊兒,曹解放是一口都沒動,爲什麼偏偏吃三三兄的?咋,三三兄揪的就更甜?沒良心的小畜生,當初是誰把你從肉雞販子手裡解救出來的?
炎紅砂盛了滿滿一碗粥,又拿碟子裝了兩個包子,送過去的時候,心裡有點猶豫,青木這個人不怎麼和氣,待會要怎麼開口好呢。
青木看見她了,皺着眉頭,臉上有些許被打擾的不快,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羅韌的聲音:“青木!”
青木立刻起身,繞過炎紅砂,大步向着羅韌走過去,腿上外接的鋼架嘎吱嘎吱響。
炎紅砂端着粥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念頭:這腿,也不知道是怎麼傷的呢。
羅韌問了青木一個問題:“當初,我跟獵豹交手,傷了她的眼,她摔下樓,我探身去看,然後中槍,你把我救走。這個過程當中,你有沒有注意獵豹傷重的程度?”
青木有點抓不住他的點:“這個有意義嗎?她傷已經好了,而且入境了。”
“有意義,青木,以你對敵的經驗,那樣墜落程度的傷害,她可以再站起來嗎?”
青木沉默了一下,說:“按道理,應該是站不起來的。”
他熟悉羅韌拳腳的速度和重量,一如熟悉自己的招式,當時那種情況,羅韌急紅了眼要爲塔莎和死去的兄弟們報仇,毫不誇張,一拳下去,鐵板都會凹陷。
那一飛刀下去,刀柄幾乎沒入,獵豹傷的,不僅僅是眼睛那麼簡單,叫他說,刀鋒都是□□了大腦的。
再然後,獵豹從樓頂跌落,羅韌查看時猝不及防中槍,但青木作旁側火力壓制時曾看到,獵豹幾乎是仰躺着摔下去的,那樣的高度,腰椎摔斷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也難怪羅韌一直認爲,獵豹已經死了。只不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獵豹被手下帶走之後並未傳出死訊,也一直音訊全無,自己才執着的一定要追查到一個答案。
青木給羅韌一個肯定的答覆:“她應該站不起來的,現在的情況,只能說是老天對她太好,開了方便之門。”
羅韌說:“對她好的,也不一定是老天。”
青木有點聽不明白,羅韌岔開話題:“我委託了國內的機構去查獵豹,但是消息有限,你關注獵豹這麼久,還查到些什麼?”
他語氣加重:“任何事情,哪怕不起眼,只要是她的消息,或者她家人的,我都要知道。”
獵豹有家人嗎?青木仔細回想了一下。
好像真的有,據說是家裡的長輩,好像是曾祖父,年紀怕是快一百歲了,住在距離棉蘭很近的薩馬島上,真正的風燭殘年,一天天捱着,等死。
“她的家人,早些年很多都因爲幫*派間的報復橫死,留下的只有這個因爲歲數大了很少外出的糟老頭子。據說神志早已不清醒,看護人員說,老頭子從早到晚,只念叨一件事,想回家。”
“想回家?”
“是啊。”青木聳聳肩,“他的家就在薩馬島,明明住在家裡,還回什麼家呢?”
“這人還活着嗎?能設法拍到他最近的照片嗎?”
青木搖頭:“獵豹銷聲匿跡之後,他也隨之消失。我猜,是獵豹樹敵太多,她的心腹害怕有人趁機清剿報復,所以把她的家人一起藏起來了——就像你害怕殃及聘婷,要把她們收藏好一樣。”
“那個看護,還能聯繫上嗎?”
看護還能聯繫上,被獵豹家裡辭退之後,目前供職在馬尼拉醫院。
羅韌請青木安排,跟那個護士做一次視頻通話。
通話在家裡進行,臥室裡還是他昨夜出走時的一片狼藉,羅韌網上撥號的時候,青木意味深長地看插在牆裡的刀子,然後伸手去拔。
拔了兩次才□□,他用刀刃在腿上外接的鋼架上颳了兩下,套回皮套遞給羅韌:“羅,你生了很大氣。”
羅韌嗯了一下,點了“請求通話”,等待對方迴應。
青木說:“爲了一個女人,不值得。”
羅韌面無表情:“我覺得值得。”
青木冷笑:“比你的兄弟還值得?”
他咄咄逼人:“當年,你自己親口說,爲什麼要救你,你的心已經死在菲律賓了。”
羅韌沉默。
“可是你回國之後,像是把什麼都忘了,心又活了,你把菲律賓的一切都給忘了。”
羅韌擡頭看青木:“我知道,你承擔了一切,你一直都在菲律賓。”
青木的目光冷下來:“不,得知獵豹的消息之後,我回了一趟日本,跟我的未婚妻解除婚約。”
“那個給你唱枕歌的由紀子?”
青木慢慢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刺的那句“銀碗盛雪,白馬入蘆花”。
由紀子喜歡禪宗,喜歡俳句,和他歡好之後,會溫柔偎依在他懷裡,對着海岸的細浪唱枕歌。
——枕頭啊枕頭,什麼也不要說啊,那個可愛的人和我的關係,對誰都不要說啊……
“我告訴她,我要做極其危險的事,下了必死的決心,請她忘記我。”
青木的性格里,有一種羅韌難以理解的悲壯和決絕,他要做一件事,會破釜沉舟,斬斷一切的牽絆和關係。
羅韌說:“你不應該拿和由紀子的愛情,來爲你對獵豹的仇恨陪葬。”
青木額上青筋暴起:“羅!他們都死了!”
羅韌看着他:“是死了,像一場大火,把我的人生燒坍塌了一大塊。但是青木,我不會讓它燒掉我整個人生,如果我從此之後不再去活,也不再去愛,獵豹該多麼得意——她只捅了我一刀,我卻把自己的人頭都割下來送給她。”
青木喉結滾動,雙拳攥起,聽到羅韌說:“她毀了你的兄弟,你緊跟着搭上你的愛情和人生,青木,我們爲什麼要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
那頭接受了視頻通話,羅韌點下摁鍵,說:“如果還能活着,記得去挽回由紀子,這個世上,好姑娘難得,也值得。”
那看護黑黑胖胖,典型的熱帶女人面相,叫利加雅,一口流利的英語,因着當時的酬金極高,所以對看護獵豹曾祖父的經歷記得尤爲清楚。
“精神並不正常,老年人的通病。但並不發瘋,只是不停的說要回家。”
“知道要回什麼家嗎?”
“不知道。”利加雅笑笑,又補充,“不過,應該是在中國吧。”
羅韌心中一動:“你怎麼知道?”
“屋子裡有地圖,中國地圖。老先生抽菸,激動的時候,會用菸頭去燙地圖上的一點,然後說要回家。”
“是不是在浙江?”
利加雅搞不清楚國內的省份:“我不知道什麼叫浙江,只知道根據方位來看,是在東部,靠海。”
大致的位置似乎不差,羅韌沉吟了一下:“其它呢,還有什麼值得注意的?”
利加雅忽然想起了什麼,咧開嘴笑起來:“羅先生,那張地圖,還有一點很有趣。”
“老先生會經常摩挲地圖上的幾個點,雖然沒有拿菸頭燙過,但是摩挲的太久,那幾塊的位置紙面已經磨掉,遠處看,好像是白點,曲曲彎彎,橫在地圖上。”
地圖上的幾個點,曲曲彎彎,橫在地圖上?
羅韌忽然想到什麼:“你等一下。”
他迅速拿過邊上的紙筆,先畫一箇中國地圖輪廓,然後橫着畫了一個北斗七星,收尾的搖光位置,收在了浙江境內。
然後反過紙面,對着攝像頭:“是不是這個圖像?”
利加雅笑起來:“是的,羅先生,你畫的很像。就像一把彎彎折折的勺子。”
……
通話結束了,羅韌的手垂在邊上,指間緊緊攥着那張地圖。
青木覺得奇怪:“羅?”
羅韌沒有說話,胸口起伏的厲害。
他幾乎可以斷定,獵豹身上有兇簡。
——獵豹是格鬥的好手不錯,但以木代的能耐,不可能短時間服輸,她片招之間就說出“羅小刀,我可能打不過她”這樣的話,必然是在獵豹身上察覺了某種驚人的反應和制動能力,而這種能力,是兇簡給的。
——他很確定自己當初的那場搏殺對獵豹造成的損傷,甚至一度覺得她已經死了,她能在那樣重殘的情況下重新活動如常,是因爲某種神秘的力量。
——獵豹的曾祖父的地圖上,出現了一個橫亙的七星北斗,而他也曾經依據兇簡出現的可能位置連出過一個北斗七星,只不過,一個是斗柄東指,一個是斗柄南指……
——青木曾經提過,獵豹是近期入境,而獵豹的手下早幾個月已經出現在國內,並且去了好幾個生僻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浙江的小鎮,那個小鎮的石橋上,有着比五珠村的海底巨畫還完整的踏板畫。會不會是因爲,獵豹傷重,她的心腹得到獵豹曾祖父的指點,來到國內尋找兇簡?
羅韌心頭巨震,馬上撥通神棍的電話。
好一會兒才接通,神棍的聲音很不耐煩,甚至怒氣衝衝:“幹什麼?”
羅韌已經完全把的罪過神棍的事情給忘了:“關於兇簡的事,你提過馳送觀四牌樓,又說……”
神棍打斷他:“現在來問我了,早幹嘛去了?小蘿蔔,你這個人,過河拆橋,沒有禮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告訴你,除非你跟我道歉……”
“我道歉。”
咦?這個小蘿蔔,怎麼一點原則都沒有?骨氣呢?
神棍愣了一下:“還要給我買半年的肯德基全家桶……”
“買!”
“還要買半年的網費……”
“買!”
是嗎?神棍突然覺得,羅韌這個人真是不錯,又大方,又果決。
他還想裝着繃着臉,但已經忍不住有些眉開眼笑:“你要問什麼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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