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隼號的船長下到碼頭,對李明勳說道:“大掌櫃,北上的時候遭遇了風暴,主力船隊避風受阻,宋船長差遣小人先行抵達,把士兵送來,他會在五日內趕到,另外這是布袋港送達的情報。”
李明勳接過那鹿皮袋子,手有些顫抖,不等拆開便急忙問:“臺灣情勢如何,荷蘭人可有異動?”
“沒有,我們出發的時候一切如常。”船長說道。
李明勳長出一口氣,他倒是不奢求荷蘭人沒有發現布袋港的異樣,畢竟香港一開埠,騰龍商社就再也無法保密了,他真正擔心的是荷蘭人先行開戰,而社團留在臺灣的力量招架不住,畢竟艦隊主力屬於英國東印度公司,他們並不非常可靠。
打開鹿皮袋子,李明勳率先打開了印着三個紅籤的書信,那是商社最高等級的情報,而這份情報來自香港的林河,其中還夾雜着一封鄭森親筆書寫的信,李明勳不知道林河是怎麼和鄭森攪在一起,但是看了信中內容之後,李明勳高興的難以自制,差點跳起來。
在鄭森親手書寫的信件中,明確提到荷蘭人與自己開戰的日期,那就是今年的十一月,而鄭森的情報來源則是荷蘭在日本長崎的荷蘭商館,原因其實很簡單,荷蘭人若是開戰,使用的海上主力是公司現在分佈在各地的武裝商船,利用東北季風來臨的返航期,集中艦隊於臺灣,可以在冬季這個貿易最平淡的時候展開兵力,一舉消滅社團,也不影響來年的貿易。
而鄭家在長崎根基很深,甚至家中存銀都有部分存在長崎,便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或許鄭家本意是偵查荷蘭人的行蹤,以防遭遇突襲,畢竟鄭家與荷蘭不睦已久,但鄭森敏銳的從獲得消息中分析這是荷蘭人對李明勳動手。
在李明勳看來,既然那位大員長官以東印度公司名義要求前往日本的武裝商船於十一月前抵達大員,那麼集結兵力開戰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月左右了,能提前偵測敵方行動,對於接下來的戰事來說,無異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而在另外幾封情報則來自許長興和林誠,江南的團練已經小有規模,蘇鬆士紳想方設法納捐了近百萬兩,也拉起了三千餘丁壯,而士紳詢問社團實力,問炮艦幾何,是否有陸戰兵力。除了這個消息便是沙船幫從長崎帶回的消息,長崎的合作伙伴詢問騰龍商社爲何秋季仍不至長崎。
而林誠彙報的則是關於商社在臺灣的擴張與發展,阿海與趙三刀率軍向北,征服了七八個村社,而大肚番原有的村社已經有過半接受社團的保護並上繳賦稅,而布袋港的發展極爲迅速,第一艘蓋倫戰艦已經在建造之中。當然消息並不都是好的,正在籌備的鍊鐵廠因爲大量低廉質優的佛鐵涌入而遭人非議,火器廠鑄造的火炮連連炸膛,至今沒有成功的跡象。
但真正讓李明勳感興趣的是林誠彙總的情報可以與鄭森提供的消息相互印證,比如荷蘭人加大了對熱蘭遮城一帶漢人村莊的控制,開始存儲糧食,收攏了部分駐紮在各村社的士兵,暫停了對打狗(高雄)一帶的擴張。
各種來源的情報相互印證,李明勳得出了幾個有益於己方的結論。第一便是荷蘭人正在籌備對社團的戰爭,開戰日期可能在十一月。第二則是荷蘭人對己方的實力仍然判斷不足,不然也不會只徵調武裝商船,而沒有擴大軍隊。
在得知了臺灣暫時無恙的消息之後,李明勳沒有着急返回臺灣,而是繼續留在海參崴指揮奴兒干都司的開發和擴張工作,李明勳清楚的知道,在這塊地區基業草創的階段,任何一點的努力和投入都會迎來明年的勃發。
整個八月,李明勳往返於永寧城、海參崴和庫頁島之間,征服部落,分配物資,建設營寨和港口,開發礦產和工坊,最重要的是進行貿易。
九月初,海參崴城半月堡。
李明勳坐在辦公桌前,遞給站在面前的宋羅峰一個冊子,說道:“這上面是幾個據點的物資需求量和資源名錄,永寧城的貨物要在九月中旬前調配好,庫頁島可晚三日,最晚是海參崴也絕對不能進入十月,任務完成後,你就留在海參崴,這裡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這個時候,河原田兵衛提着一個箱子走了進來,見李明勳在於宋羅峰議事,便恭謹的站在一旁,李明勳衝他點點頭,說道:“最爲關鍵的是宋老七的家人,你必須保證他們完好無損的送到永寧城去。老宋已經在這不毛之地堅守了一整年,如今仍然願意留下來,讓你帶來他的家人,那就絕對不能讓他們出事。”
“是,大掌櫃,小人一定安全送達。”宋羅峰鄭重說道。
待宋羅峰出去,李明勳問河原田兵衛:“河原田兵衛,用不用我把大衛叫來充當翻譯?”
河原田兵衛叩首在地,用帶着濃郁日式口音的漢語說道:“大掌櫃,如果三個多月都沒有讓河原田兵衛學會主上的語言,那河原田兵衛如何自稱武士,如何爲大掌櫃效力呢?”
李明勳微笑點頭,看起來這個日本武士面對機會比任何人都要珍視,李明勳攤手說道:“呼瑪爾的情形如何了?”
河原田兵衛打開了身邊的箱子,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放在了李明勳的面前,一本書冊,一口沉重的鹿皮口袋,而最後一樣則是一個用黑布包裹的人頭。
李明勳打開書冊,細細瀏覽着,這是商社向外派遣僱員的備忘錄,上面是商社派遣去的書記官高科的字跡,詳細記錄了河原田兵衛率領的探險隊歷經千難萬險於七月上旬抵達呼瑪爾,先是解圍投靠社團的索倫部落,繼而突襲了北山野人的營地,抓捕了近千丁口,而在這些人的處置上,老人全部殺死,女人和孩子運到永寧城,而男人則全部淪爲奴隸。
高科與礦工查探了呼瑪爾周圍的峽谷,只是確定了金礦的大體位置,受限於探礦手段和人力,沒有進行開礦活動,河原田兵衛在建設了冬營之後,立刻讓奴隸淘取河流中的金沙,還征服了周圍兩個小部落。但是在冊子的結尾一段,字跡卻是換了,只是記錄了淘金遇到的困難還有淘金所獲——三十五斤金沙。
李明勳放下備忘錄,伸手掀掉了人頭上的黑布,露出一張被石灰炮製的臉來,正是商社的書記官高科。
“說說高科吧,他是從馬尼拉跟隨我出來的老人,他死了,我得給商社的高層一個交代。”李明勳抱胸坐在那裡,銳利的眼睛緊盯着河原田兵衛。
河原田兵衛擡起頭,直視李明勳,說道:“大掌櫃,在淘金開始之後,高科屢次犯禁,先是強行索要賞賜有功士兵的女奴,後又私自販賣商社公產,最後私藏淘金所得金沙,其餘人上行下效,着實無法處置,我只能殺了他!”
“可有證人?”李明勳問。
“有,證人我帶回來了兩個。”河原田兵衛當即說道。
李明勳重重點頭,繼而陷入了沉默,高科雖然荒謬,卻是商社老人,雖然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該殺,但河原田兵衛殺了總歸不好,一面是同生共死的老弟兄,一面是公義法則,李明勳一時有些猶豫。
不知過了多久,他拿起一旁的茶碗,打開鹿皮袋子,滿滿的盛了一碗,遞給了河原田兵衛,說道:“你做的很好,這是對你的賞賜。”
接過茶碗的河原田兵衛看着李明勳,熱淚盈眶,他忽然趴在地上,哭到:“大掌櫃處事公允,河原田兵衛當以死相報!”
李明勳微笑接受河原田兵衛的效忠,他示意河原田兵衛起身,問:“河原田兵衛,依你之見,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剿滅鬱陵島上的海賊?”
河原田兵衛聽了這話,眼睛忽然瞪大,胸膛起起伏伏,他以爲自己需要再立下幾個功勞才能獲得李明勳的恩典,率軍去解救自己的郞黨和手下,如今看來這個夢想今日就有可能實現了。
“一艘雙桅縱帆船,兩百兵力,其中五十個嫺熟的火槍手或弓箭手,最好有一門鷹炮,當然,還需要運送這些兵力和補給的船隻。”河原田兵衛不假思索的說道,他很想抓住這個機會親自出徵,所以儘可能壓縮投入。
李明勳想了想:“準了!”
李明勳打開身後牆壁上的布簾,露出一張極爲完善的地圖,囊括了奴兒干都司和日本海的大部分區域,李明勳點了點鬱陵島說:“這是鬱陵島,你的任務是清繳上面的海賊,並且經營這個島嶼,下一批運載糧食、鐵器和棉花的船隊會在十一月底到達,希望那個時候你已經在島上建設好了倉房和港口。”
“這個島嶼將由我來負責嗎?”河原田兵衛問道。
李明勳重重點頭,說道:“當然,在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之後,你可以訓練軍隊,繼續你以往的走私貿易。鬱陵島會成爲奴兒干都司與大本營之間的溝通點,也可成爲將來經略日本的據點。”
“河原田兵衛,鬱陵島是我們能控制的土地中距離佐渡最近的,你可不要讓我失望。”李明勳微笑說道。
聽得這話,年少時期的復國野望在河原田兵衛的心中再次燃燒起來,他如此想到:“或許有一日,河原田家族的大旗可以在佐渡再次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