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汗直接從李明勳的額頭冒起,頭暈目眩的感覺讓他有些站立不穩,如果不是身前的欄杆,或許李明勳會直接跌落到海里去。
爲什麼聖胡安號會在港口伏擊自己,難道荷蘭人之中有內奸,還是北上的這段路途受到了西班牙人的監控,亦或者有什麼自己猜想不到的狀況。
炮火連天之中,李明勳站在船頭愣神,一直到一枚十二磅的岸防炮彈擊中了涌金號的甲板,濺起的木屑撕裂李明勳背後皮膚的時候,他才清醒過來,他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平靜下來,在內心深處,李明勳告訴自己,一百多人的性命都指望着自己呢,自己絕對不能慌張。
李明勳的眼睛再次掃過泊位上的聖胡安上,卻發現上面的炮門沒有打開,而港內亂做一團,上百水手跑過來,但是聖胡安號吃水太深,不能靠在岸邊,他們只能划船過去,李明勳瞬間明白了,聖胡安號絕對不是埋伏在這裡的,如果埋伏的話,它應該升起帆,配備好水手,讓兩層甲板上的四十四門火炮處於待擊發的狀態,而不是像現在這裡亂做一團。
想明白了這一點,李明勳逆向推測整件事,很快就明白過來,入港之後馬丁的不尋常舉動肯定是因爲他發現了聖胡安號,這廝知道聖胡安號追殺己方的事情,發信號告訴自己不要入港,而涌金號繞過沙樑之後,聖胡安號上的軍官或者水手發現了涌金號,認出了這艘曾經的目標艦,以爲是涌金號來偷襲的,才引發了城堡火炮的攻擊。
“進入戰鬥狀態,炮手過來,把佛郎機炮整備好,舵手轉向,靠近聖胡安號,高鋒,你馬上登陸那艘三角帆船,儘量把馬丁救回來!”李明勳立刻發佈了命令。
雖然不是被伏擊的糟糕局面,但是現狀仍然不樂觀,涌金號一不小心成爲了鑽進牛魔王肚子的孫大聖,是大鬧一番還是被消化成糞便就得看自己的能耐了,那些三角帆船李明勳倒是不放在心上,畢竟他們沒有火炮,岸防炮也只能靠快速的轉向躲避,真正決定生死的還是聖胡安號。
這艘強大的主力艦一旦齊裝滿員,即便自己逃出雞籠港,聖胡安號也可以追上來,李明勳用腳後跟想都知道,西班牙人定然會讓三角帆船跟着涌金號,只要丟失不了目標,早早晚晚會成爲聖胡安號的獵物。
既然如此,只能先摧毀聖胡安號,纔有可能逃出生天。
這個時候,李明勳最感謝的就是馬威了,原本涌金號只有一前一後兩門火炮,而馬威給涌金號添置了四門千斤佛郎機,佈置在甲板上層,雖然這種佈設方式和佛郎機本身讓馬丁嗤之以鼻,但卻給了涌金號反擊的能力。
涌金號快速轉向,貼近了聖胡安號,此時聖胡安號上纔有十幾個水手,正忙着張開船帆,顯然他們完全沒有處於作戰狀態,李明勳當即命令炮手瞄準聖胡安號水線部分開火,兩門佛郎機很快就完成瞄準,子銃安置到位,在只有不到百步的距離上開火。
砰砰兩聲炮響,濃煙籠罩了炮位,李明勳眯着眼睛想要看射擊的效果,忽然遠處傳來火銃的聲音,他連忙趴下,原來是聖胡安號的人已經知道來不及,開始用火繩槍反擊。
霧氣散了,趁着涌金號上的水手與西班牙人對射的功夫,李明勳透過縫隙看了過去,不遠處的聖胡安那黑色的舯部出現了兩個白色的凹陷,還有密密麻麻的裂紋,不斷有木屑剝落,但是很顯然,千斤佛郎機的炮彈沒有擊穿聖胡安號,李明勳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聖胡安號作爲標準的主力艦,其舷牆厚度至少有四十公分,而接近水線的位置應該更厚,而己方的火炮是荷蘭人不知從哪個海盜那裡弄來的,要麼是葡萄牙人淘汰一百年的老古董,要麼是大明鑄造的殘次品,根本不敢多裝炮藥,甚至連炮藥都不是專業的,雖說靠近一些威力大一些,但也要遭受聖胡安號甲板上士兵的火繩槍威脅,對於暴露在外的炮手來說,那是致命的。
“大掌櫃的,打不穿,咋辦!”一個頭目跑過來,大聲問道。
李明勳還未回答,忽然他指着聖胡安號大叫起來,李明勳發現,聖胡安號上層甲板的兩個炮門打開了,顯然是上船的炮手開始反擊了,李明勳立刻命令舵手轉向駛離,他完全沒有和聖胡安號對轟的實力。
李明勳快速的盤算着,要想安全,並不一定要擊沉聖胡安號,如果可以讓其無法航行,涌金號就能跑掉,如果這樣算起來的話,擊斷他的桅杆,撕爛船帆都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但對於涌金號來說卻是千難萬難。
這羣不專業的炮手可沒有把握在這麼遠的距離上擊中桅杆,就算擊中又能怎樣,桅杆根部直徑將近一米,那也不是幾發佛郎機炮彈就能打斷的,李明勳想來想去,只能想方設法破壞聖胡安號的轉向能力了,但是一想到舵機位於船艉樓二層甲板的高臺之上,李明勳只得放棄,畢竟那是一個仰望的高度,站在涌金號上根本看不到,既然舵機無法破壞,只能炮擊舵葉了。
李明勳當即命令涌金號再次轉向,繞到了聖胡安號的船艉樓後,聖胡安號因爲輕載而露出了舵葉的一部分,炮手們對着舵葉接連開火,一直打到三十步的距離上,而李明勳則帶人用火繩槍與船艉樓上的西班牙人對射,掩護這炮手。
炮手打光了所有的炮彈,李明勳看到舵葉與舵杆分離,出現了明顯的損害,立刻命令轉向逃離,他沒有選擇最快的撤退路線,即繼續向前,從八尺門水道離開,畢竟那是自己未曾涉足的海域,而且水道很窄,涌金號冒險在海灣內調轉船頭,卻發現那艘三角帆船已經起火,涌金號駛過去才發現,發現高鋒駕駛小船靠攏過來,不待讓他們上船,只扔過了牽引繩索,便冒着炮火快速駛離,幸好出港是順風航行,繞過了沙樑,也就躲到了西班牙人火炮的射界之外。
在無法判斷聖胡安號是否真的失去了活動能力,而且港內已經有三角帆船追趕出來的情況下,李明勳只把小船上的人拉上船,連小船都不要了,轉向朝着外海駛去,西班牙人的三角帆船速度很快,順風可以達到十二節,遠遠超出了涌金號,但是上面沒有火炮,在佛郎機的威脅下不敢靠近,涌金號上的炮手用霰彈打了幾發,把三角帆船的三角帆上打了幾個洞,迫使其拉開距離,但是隨着進入外海,三角帆船的越發難以承受波浪,只得退回。
李明勳這才命令涌金號直接南下,然而此時的臺灣海峽起了東南風,又有黑潮在,涌金號是逆風逆流,雖然走之字形,行駛依舊緩慢,然而,一個好消息是,馬丁死了。
隨着馬丁登上三角帆船的只有一個摩爾奴隸,高鋒救出了那個奴隸,卻只帶回了馬丁的屍體,馬丁是被人刺中心臟死去的,身上還中了兩枚鉛彈,雖然高鋒沒有明說,但李明勳可以猜到,那插在馬丁胸口的刺刀是他的傑作。
在確定了摩爾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李明勳留下了他的性命。但是李明勳不得不重新考慮如何向臺灣總督彙報這件事,在翻譯和摩爾人已經嚇破膽的情況下,李明勳相信楚尼斯總督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情報。
涌金號的底艙。
林河在甲板上走來走去,他的身邊堆滿了捆紮好的鹿皮還有成桶的燒酒,空氣中瀰漫着酒精的味道,但是在艙門出,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正在打磨他的斧頭,沙沙的聲音讓林河的內心無法安靜下來。
作爲馬丁的翻譯,他本能的討厭那個高傲的傢伙,但是卻不得不爲他服務,而登上涌金號後,馬丁與李明勳之間的交流讓他有些心有餘悸,對於在別人地盤上公然進行威脅乃至侮辱,林河不認爲這是智慧的表現,然而,這一切都過去了,馬丁死了,而自己則被關在了底艙,他沒有和同行的摩爾人見面,想來那些傢伙還不知道自己活着。
李明勳會怎麼對待自己,畢竟自己知道一些他和馬丁的秘密和矛盾。
底艙的門打開,投射進來一些光線,李明勳順着樓梯走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林河,將一把匕首扔在了他的面前,李明勳說道:“摩爾人以爲你死了,那麼你是真要死,還是不死!”
對於林河來說,這自然不是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道,林河立刻跪在地上,說道:“大掌櫃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那你認爲自己怎麼才能活下來?”李明勳坐在一旁酒桶上,問道。
林河立刻說:“我保證會對您和馬丁先生的交談守口如瓶的........。”
他說了一大堆,擡頭卻看到了李明勳那張不滿意的臉,林河恍然意識到,是啊,如果不想泄露秘密,直接殺了自己就是了,林河想了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說:“大掌櫃的,小人懂的荷蘭語、西班牙語,願意爲您效勞,就讓荷蘭人以爲我死了吧。”
李明勳微微點頭,說:“很好,你是一個識時務的人,既然如此,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你的妻女接到甲螺村去,現在,你爲我解讀一下這上面的文字。”
說着,林河接到馬丁的日記,李明勳翻開,找到了從認識馬丁第一天時候的頁面,讓林河一句一句的翻譯,李明勳細細聽着,發現馬丁並不是每天都要寫日記,其中也有許多重要的事情沒有記錄,比如關於甲螺村大市場的問題,自己獻給他的金幣,更沒有提及建議楚尼斯派遣稅務員的事情。
林可翻譯完,見李明勳不解,他說道:“大掌櫃的,其實這不是馬丁的私人日記,這日記與公司會議記錄或者航海日誌有些類似,每個公司的高級商務員都有,更類似於備忘錄,需要向公司報備的。”
李明微微點頭,終於明白了,看來馬丁當初只是要挾和藉機勒索自己。
“我們是二月二十八日抵達的雞籠港外,聖胡安號上的人認出了我們,引起了城堡上炮手的攻擊,我看到了至少五百人,其中過半是水手,士兵約麼有二百人左右,城堡裡至少有八門火炮向我們開火,除了聖胡安號,還有四艘甚至更多的三角帆船。”
五日之後大員港,李明勳當着達楊和何斌的面對偵查雞籠港的情況當面彙報,出乎預料的是,達楊根本沒有詢問馬丁的死亡狀況,只是對雞籠港西班牙人的實力感興趣。
“西班牙人登上了你們的船,摩爾人說那個西班牙人一開始很不耐煩,但是後來與你相談甚歡,爲什麼?”達楊問道。
李明勳道:“是因爲酒,一開始我想把船上的鹹魚、醃肉賣給西班牙人,那個西班牙人說他們根本不缺,但是知道了我船上有酒水之後,他才表現出歡迎。我猜想是他們可以從附近的土著村落裡獲得食物。”
達楊聽完李明勳的講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雙深邃的眸子盯在了李明勳的臉上,似乎想要看出些什麼,李明勳儘量保持平靜,過了一會,達楊從助手那裡接過一沓文件,放在了李明勳的桌子上,說了句什麼,然後就離開了。
李明勳攤開文件,發現上面都是荷蘭語,何斌解釋道:“這是公司的合同,在這裡和這裡簽字,你就可以得到七個村社的包稅權了,但是按照規矩,一個人最多承包三個村社,所以你得再找兩個人來。”
對於李明勳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問題,他問道:“剛纔那個荷蘭人說什麼?”
“他感謝你把馬丁的屍體搶回來。哦,達楊與馬丁是很要好的朋友。”何斌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