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帝國外交系統沒有一個直接領導,導致有些許的混亂,這是事實,但卻也只是白樂搪塞日本人的一個藉口罷了。
實際上,對日關係在帝國外交戰略中擁有很重的分量,而德川吉宗全面倒向帝國這件事,哪怕只是存在這種可能,都可以視爲改變日本力量格局的大事,裕王必然非常重視。
因此,白樂不能直接歸國,他要拖延一段時間,搞清楚德川吉宗真正的想法,而不是過早給予國內太多的希望,而最終收穫的是失望。而想要直接與裕王討論這等大事,必要的功課還是要做的,所以白樂準備以私訪的名義,對日本進行一系列的調查,如果能出具一份對日調查報告,那白樂回到帝國,與裕王商議的時候,則更有底氣一些。
兩個月後,申京。
這是白樂第一次進入帝國決策的中樞,皇帝的御書房。
一場御前會議剛剛結束,參加完會議的內閣成員走出了御書房,而白樂才進入其中。
皇帝的御書房構造非常簡潔,寬大的會議桌是給御前會議大臣們使用的,如果召開擴大版的御前會議,即國務會議,就要去專門的會議室裡。
此時大臣們散去,御書房裡還有四個人,兩兩對坐在會議桌上,有人看報,有人喝茶,有人吃着點心,還有人在假寐。
這是帝國真正的最高決策者,皇帝、裕王、誠王和副相裴元器,四個人年齡相仿,一起長大,現在都已經是帝國柱石了。
“你是哪位?”裴元器看到白樂進來,主動問道,在這四個人中,他對白樂最爲陌生。
白樂連忙行禮,正要解釋,卻被裕王攔住了,裕王說:“元器,這是英王的大舅哥,自家人,現在是駐日全權大使,昨天剛回來的。”
“原來如此,難怪看着眼熟些。”裴元器熟絡說道。
皇帝喝着茶,淡淡問道:“白樂,昨日回來,可去英王府了,見過你家妹妹沒?”
“尚未去見,昨天船到港之後,先回了家,也不知王妃在家。”白樂小心應答。
“今天,或者明日,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皇帝微笑說道:“多勸勸英王妃,也不是年輕時候了,她和英王到了這個年紀,孩子都好幾個了,要收收心了。”
“是,微臣見到王妃,自當轉達皇上的意思。”白樂說道。
“蠢話,皇上的話還需要你轉達嗎,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李君威敲打着白樂,白樂這才明白過來。
雖說嘴上訓斥,但李君威還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道:“坐下說話吧,這裡的人,既是你的上司,又是你的長輩。你一個人站着,倒是也不美。”
“謝殿下。”白樂道謝,坐在了椅子上,卻也是屁股捱了一半,小心應對這,隨時準備起來。
“你這報告寫的不錯。”誠王林君弘忽然說了一句,白樂立刻站了起來,卻是把林君弘嚇了一跳。
“你還是坐穩當些吧,日後待你卸任歸國,少不了要在到這裡來,難道日後都要這麼端着麼?”裴元器笑着說道,招呼侍從給大傢伙換新茶。
皇帝的御書房,很早就不是皇帝的私人場所了,已經是帝國的決策之地,這些人的辦公室。
林君弘待白樂坐穩當了,主動問:“你這報告裡說,這次與德川幕府的合作迫在眉睫,說說你的判斷。”
“是,殿下。”白樂本能的想要站起來,卻被一旁的李君威直接按住了肩膀,他只得坐在那裡,認真說道:“這幾年,對日本影響最大的帝國戰略,就是東方同盟的建立和深化合作,這個同盟,不僅在政治和軍事上結成了同盟,同時在經濟上合作也逐漸深化。
東方同盟是偉大的政治協作,必將在帝國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其影響之深遠,絕非尋常人可想見........。”
“讓你說見解,不是讓你唱讚歌的。”林君弘敲打了一下桌子。
白樂縮了縮脖子,心道傳言之中果是沒錯,帝國皇族之中,就屬誠王林君弘,最不苟言笑,威嚴遠甚皇帝和裕王。
一帝兩王是帝國主要的決策給出者,皇帝高高在上,但總是維持一種平和的狀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於色,心事不讓人知,與他接觸比較少的大臣,都無法從皇帝那裡看到是對自己滿意,還是不滿意。
而裕王說話做事最爲隨和,但也最爲狡詐,作爲臣子,根本不知道他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話是開玩笑,單獨面對他,總是要多留幾個心眼才行。
誠王君弘最具威嚴,是朝廷內外大臣所畏懼的,白樂今日算是身有體會了。
他剛纔的話,倒也不是一味的唱讚歌,東方同盟是帝國主導的第一個全面合作的同盟,包含了中華文化圈的幾乎所有國家,事實上,這個同盟確實具有歷史意義,是帝國外交戰略的基石。
更重要的是,東方同盟是皇帝、裕王和裕王府大公子三個人共同倡導的,一個馬屁拍三個人,白樂平日裡可找不到這樣的好機會。縱然聽說誠王不好招惹,他也選擇冒險把這個馬屁拍出來。
只不過,白樂現在後悔了,他原本以爲,誠王再不可招惹,在皇帝面前也不敢放肆,現在看來,似乎皇帝習慣了誠王的姿態,並不以爲意,反而將就於他。
如此,白樂不敢再說廢話,直接說道:“這東方同盟經濟體系是具有排他性的,同盟內部,一切資源、商品都可以互相供給,互惠互利。當初正是因爲日本只提供商品給南洋,而卻不進口南洋貨物,因此被排除在體系之外。這給日本的經濟,尤其是關稅同盟經濟體的經濟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這一點,帝國高層都是知道的,在帝國的全球戰略中,英法兩國是海洋上的最大競爭者,俄國、印度斯坦帝國是陸地上的兩大威脅。但這指的是國家安全領域,而如果單獨把經濟領域擇出來,那麼日本西部大名聯合起來的關稅同盟經濟體,則是帝國貿易的最大競爭者。
這些年,關稅同盟經濟體不斷從帝國引進先進技術,已經形成了一套相對完善的工業體系,尤其在紡織業、造船業等方面,相對帝國具備一定的優勢,而這也是南洋各國所需要的主要商品,正是帝國把日本排除在東方同盟體系之外,才爲帝國穩固這一市場,提供了依託。
但日本,顯然在東方同盟體系的建立和深化關係中受到了傷害。
要知道,帝國崛起已經數十年,早就過了發展最迅速的時間段,相反,日本的關稅同盟經濟體卻憑藉着自身的優勢,進入了快速發展的階段。東方同盟的建立,和帝國收緊與日本的貿易,對其這個勃勃生機的經濟打擊相當的大。
而商人的慾望是無窮的,在利潤的驅使下,商人的勇氣也是無窮的。
在東方同盟建立之後,日本只能拓展更遠處的貿易,把貿易的手伸向了次大陸,歐洲和美洲的西班牙殖民地。
比如帝國用棉花這一原材料卡住日本棉紡織的脖子,而日本的貿易商人就從印度進口棉花。帝國控制日本絲織品進入帝國市場,加徵傾銷關稅,日本就向同樣喜好絲織品的美洲西班牙殖民地出售。
只不過,日本的遠洋航行能力存在問題,運輸成本居高不下的情況下,很多生意是做不了的,比如日本出產的鋼鐵,在次大陸的市場上,面對帝國南洋諸行省的鋼鐵,就完全沒有競爭力。
可以說,雖然日本用盡各種手段,爲關稅同盟經濟體迸發出來的生產力過剩尋找市場,但在外沒有殖民地的情況下,日本很難做到這一點。事實上,關稅同盟經濟體已經制定了殖民計劃,還從日本天皇那裡請到了旨意,不論出身如何,任何人資助的船隻發現了新的領土,都可以作爲日本天皇賜予的土地。
最近幾年,日本興起了一股探險熱,大大小小的探險船,向着太平洋深處前進,企圖探索人類未曾抵達的領域,爲日本尋找一塊富饒的殖民地。
然而,卻完全沒有結果,原因很簡單,對日本來說,地球是未知,但是對於帝國來說,對歐洲航海的先驅來說,這個星球上的犄角旮旯幾乎都去過了,無法抵達的只有冰封的北極和南極。
日本總是覺得浩瀚的太平洋中央應該有一塊大陸,比美洲更爲富饒,但事實卻是沒有。日本的探險家確實找到了幾個島嶼,插了旗幟,宣佈爲日本所有,結果當他們公開宣佈的時候,立刻就在帝國地圖局出版的地圖上找到那個島嶼,本着先到先得的原則,日本人只能無功而返。
按照白樂的說法,雖然東方同盟體系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日本的發展,但卻逼迫日本尋找一種內生動力。
也就是說,白樂已經發現,因爲出口無門,日本的資本家已經開始尋求國內市場,而他們的眼睛已經看向了佔據日本百分之五十五土地和百分之五十人口的德川幕府領地。
而或許,這纔是德川吉宗爲什麼迫切的要與帝國全面合作的原因。並非只是其國內的一些動盪,讓他認識到幕府的落後與衰敗,更多的則是西部關稅同盟經濟體孕育出的,那些對市場和利潤極度渴望的資本家們,已經把他和他的幕府當成一個肥肉。
“所以,你認爲現在的德川幕府,已經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了,是嗎?”林君弘問道。
白樂點頭,說道:“是的,這是我這幾年在日本,總結出來的。現在的日本已經是一鍋沸騰的油,一個火星子可能就完全點燃。”
“那會是什麼呢?”林君弘想了想,又問。
白樂嘆息一聲,微微搖頭:“我不知道,這一點很難說。但我知道,肯定與民族主義有關。”
白樂說着,打開了報告中後面的幾頁,說道:“這是我委託日本一家的報紙做的調查,在九州幾個大名領地做的調查。”
林君弘看了一遍,皺起眉頭,接着,這數據被四個人傳着看了一遍。
數據很像是,是民意調查的一種,而且數據規模很大,樣本數量都在五百個以上,而且覆蓋了男人、女人,各個年齡段和不同職業的人。
其中有一個數據很有意思,那就是從你是某地人和你是日本人之間做一個選擇,百分之六十五的人選擇,自己是日本人。
這是非常可怕的數字,因爲調查的樣本之中包含了許多鄉下的農民,而這是日本人口的主要組成部分,即便如此,比例仍然達到了百分之六十五,也就是說,在九州島上,就連農民都有一些有了民族意識。
白樂詳細的介紹了日本國內的情況,在日本的主要港口,和教育程度比較高的城市裡,都出現了比較普遍的排外現象,尤其是針對帝國華人的。白樂尤其舉了一個例子,就是長崎,就在今年初,一個唐人屋敷被推平,建成了一座寺廟。
這是非常具有參考意義的事件,要知道,在前帝國時代,長崎是中國人唯一能到的日本城市,有很多人居住在長崎,形成了唐人屋敷這類華人社區,在兩次日本內戰中,因爲帝國介入,這些住宅唐人(在日本擁有房產的中國人)減少,但長崎依舊是華人聚集的土地,也是帝國資本投資比較多的土地。
而這一次,竟然有一個唐人社區被取締,已經表現出一些端倪。
“你不會認爲,日本那些人,膽敢把帝國當成靶子吧。”林君弘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白樂說:“我想不會的,但總歸要有一個靶子的。”
“那麼,我們幫助德川幕府越多,成爲靶子的可能性就越大,不是嗎?”裴元器說。
這個時候,李君威接話過去:“日本與帝國一衣帶水,直面我們的首都,躲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