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慈寧宮。
黑暗的宮殿裡,布木布泰睜開了眼睛,滿頭的冷汗流下,在她的身邊,十歲的福臨穿着複雜的龍袍,睡的卻非常安穩,在他的身上,還綁着白白的帶子,那是爲已故的禮親王代善在戴孝。
四天前,約束了鬧事八旗親貴的代善在乾清宮裡病倒,回到了禮親王府便是不省人事,當晚便是辭世,比原本歷史中晚死了一年,但是卻爲血腥的愛新覺羅家族站了最後一班崗,在禮親王府的書房裡,攝政王多爾袞當着所有親貴大臣和太后、皇帝的面,向着瀕死的代善發誓,會永遠忠於愛新覺羅福臨,絕不篡權謀逆,會在福臨成年之後,交權歸隱。
那個晚上,多爾袞並不情願,卻也發下了重誓,布木布泰尤爲感激這位宗室耆老,特別是其子孫還在前線爲國效力的時候,布木布泰讓福臨宣佈,爲代善舉辦國葬。
代善死後,一直被壓着的肅親王豪格再次活泛起來,原因無他多爾袞正在籌備對遼東的親征,而代善老死、濟爾哈朗在湖廣前線,無人可以秉政執權,多爾袞只得放棄親征,而遼東這一重要戰場,必須有宗室親王坐鎮,豪格便是唯一的選擇。
多爾袞和布木布泰都不會同意皇帝的長兄在滿洲老家、京畿左近掌握兵權,特別是在京畿空虛的情況下,但實在又沒有辦法,親貴們不能把退路交給一個普通人,豪格感覺自己的機會來了,唯一要說服的是多爾袞和布木布泰,而這二人也意識到,不能再讓豪格興風作浪了。
於是二人制定了一個計策,請君入甕。
慈寧宮外傳出沉重的腳步聲,夾雜着甲葉和武器的撞擊聲,布木布泰不由的緊張起來,順治睜開了眼睛,看到豪格踹門而入,臉上那憤怒的表情在看到順治的那一刻,變成了驚訝!
“太后.......。”豪格手裡握着刀,刀上流着血,沙啞的聲音從嗓子裡鑽出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代善新喪,豪格卻聽說皇太后與多爾袞在爲禮親王守孝旗艦苟且偷情,豪格的手下親眼看到多爾袞摒退衆人,走進了慈寧宮,裡面還傳出讓人臉紅的聲音,豪格認定這是一個機會,把攝政王和皇太后捉姦在牀,多爾袞不能不同意自己出徵的事情,豪格清楚這會撕破臉,但是他不在乎,豪格已經決定,重塑父輩的輝煌,老汗與先帝崛起於遼東肥沃的土地和白山黑水之間,自己也可以,領兵出戰,屏藩遼東,養寇自重,剝削朝鮮,必要時候與島夷媾和,進可掌握雄兵,待京畿有變,爭奪天下,退也能稱霸一方,不用再受鳥氣。
可慈寧宮中沒有滾牀單的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卻有着被驚醒的小皇帝,捉姦變成了篡位!
“護駕!”
布木布泰這句話喊出了不消片刻,遏必隆和索尼領着葛布什賢哈超營趕到,而半刻鐘的功夫,多爾袞趕到,還有幾位六部大臣,豪格看清了這一切,他知道,這是陷阱。
“多爾袞,你個狗賊,敢暗算老子!”豪格一聲怒吼,衝了上去,然後被砍成了肉醬,當天夜裡,肅親王因篡權謀大逆之罪被誅殺,全家抄家,得銀百萬,國事艱難,此銀充入國庫,用來募兵援遼!
五月中旬,關於遼東之事,北京的滿清朝廷終於拿出了對策,順治皇帝親征遼東,皇父攝政王多爾袞隨駕,接替代善爵位的禮親王滿達海被封平東大將軍,駐紮北京的葛布什賢哈超營外加八旗蒙古一部共計三千五百餘,趕赴遼東,這是滿清入關以來,出征規格最高的一次,無人在質疑清廷維護遼東的決心。
順治小皇帝站在椅子上,布木布泰親手爲他披甲,這套盔甲是皇太極當年所穿,稍稍改小了一些,但尤爲沉重,盔甲穿上身,順治走路都成問題,但他仍然穿着這身富麗堂皇的金甲出現在了送行的親貴大臣面前,在一片山呼萬歲之中北上承德。
按照計劃,這支規模不大的親征大軍不會從山海關經遼西走廊去遼東,他們要出關去蒙古草原,在那裡福臨要作爲博格達徹辰汗的繼承人額耶爾扎薩克汗,接受蒙古外藩的朝拜,舉行會盟,頒發賞賜,帥其出師。
在複雜的典禮結束之後,多爾袞準備了一場規模宏大的圍獵,數千包衣奴才和餘丁騎着馬匹從各方面建起長圍,把山林、草原上的獵物驅趕道河邊,圍困之後,葛布什賢哈超營的精兵前去射殺,滿洲巴圖魯表演的徒手搏虎、八旗蒙古中的射鵰兒表演了射鷹隼,精銳的火器營還以鳥銃齊射圈中野鹿,大量的獵物被獵殺,獸皮被剝,肉則作爲食物賞賜全軍,封賞、宴會此起彼伏,多爾袞用這個野蠻原始的方式樹立滿洲皇帝在蒙古人中的尊嚴,繼而讓蒙古人心悅誠服。
而最高潮的節目莫不如孟古青與福臨的婚禮,蒙古各部首腦送上祝福和軍隊表達對滿洲皇帝的祝福,當六月中旬,一切結束的時候,多爾袞從蒙古各部帶走的不是一萬五千騎,而是兩萬五千騎兵,還有十萬頭牛羊的禮物。
鼓聲咚咚,笛聲鳴響,即便荒蠻的草原上,聲音不會來回傳蕩,但仍舊讓人頭昏腦漲,高臺之下是一個擂臺,順治皇帝、未來的皇后和太后、多爾袞坐在那裡看着一場摔跤比賽,在木料鋪就的擂臺上,科爾沁的摔跤手正在挑戰滿洲的一位巴圖魯,兩個塗滿了油脂的強壯身軀抱做一團,臂膀之上肌肉虯結,血管噴張,牙齒咬得嘎嘎作響.......。
御座上的小皇帝顯然對這類節目毫無興趣,也對身邊這位比他年紀稍大且黑黢黢的皇后不耐煩,他伸手打掉了孟古青遞來的酥油糖,顯然,在北京吃慣了精緻漢家食品的皇帝,已經不喜歡那種又膩又腥的東西,多爾袞瞪了福臨一眼,福臨才委屈着吃下去。
“皇帝親征,本宮終究覺得不妥。”布木布泰又是舊事重提,她原以爲幹掉豪格這個不穩定政治因素後,多爾袞爲親征,皇帝與自己留守,卻不曾想,多爾袞把皇帝也當成了不穩定因素。
多爾袞道:“太后還擔心皇帝的安危嗎?”
布木布泰搖頭:“他是先帝的孩子,親冒矢石,上陣流血是應當的事情,本宮豈會有那等婦人心思,只不過,本宮以爲皇帝與攝政王一道出徵,若是戰局不利終究有損我朝威嚴。想那島夷奸詐,素有兇威,我朝多位王爺損折敵手,攝政王雖然在側,但難免戰局出現動盪啊。”
多爾袞笑了笑,他明白布木布泰的意思,生怕打不過島夷墮了滿清威名,實際上,皇帝親征,可不止要打敗島夷那般簡單,就算不能全殲入侵之島夷,也該驅逐出海,收復全境,如今前線傳來消息,島夷在金州、旅順大興土木,若是築起那等堅城來,怕是難以攻克,這就不能算大獲全勝,皇帝出征,攝政王隨行,不僅要大獲全勝,還得速勝,不然便有內外動盪。
“太后多慮了,且不說此番是五萬對陣一萬,我軍優勢,便是再少一些兵力,也是無妨,蓋因島夷不會與我軍對陣,大軍一到,怕是要撤退了。無論如何,我軍必勝,想那時,天子十歲親征,大勝還朝,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舉!”多爾袞微笑說道。
“哦,攝政王可有何消息佐證,島夷不敢與我軍對陣?”布木布泰知道多爾袞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見他如此堅信,忙問道。
“盛京總管葉克書來報,島夷四掠遼東,抓我國百姓爲奴,毀堤壩掘溝渠,淹田毀地,燒燬村社城鎮,拆城牆、填水井,斷橋樑、拆渡口,此等破壞之舉,哪有據守之意呢?”多爾袞笑道。
這話倒是說的是事實,滿清入關之前,遼東不過百萬丁口,入關之後,留守的兵丁、親屬和包衣,不過二十餘萬,可以說,便是全掠遼東,也沒多少收益,而葉克書又堅壁清野,烏穆索性下令大肆破壞,如果合衆國要如山東那般,割據自守,那定然是有屯田、聚兵、實邊之舉措,可如今,合衆國軍四處破壞,抓到的人大半直接運送了。
“若只是這般,倒也不說明什麼,島夷商賈之徒,最是狡詐!”布木布泰說道。
多爾袞笑了:“太后當真以爲島夷在海外有金山銀山?”
“這話何意?”布木布泰問道。
多爾袞道:“島夷如此勢大,屢泛海騷擾,江南、山東之後,再入遼東,不過是仗舟船之利罷了,可但凡開戰,便需精兵糧餉,我大清如今據有九州,常額折色軍餉開支便是過兩千四百萬兩,還有祿米、馬料二百餘萬石,草料千萬束,戰兵在前,亦有攤派、捐納等非常之舉,此乃九州萬民之力,想那島夷居海外荒蠻,丁口不過二三百萬,縱有海貿之利,又如何可與我大清相抗。
以往東番趁我朝與前明混戰,幾番竄入,每次動兵不過數千,蓋因財力不足爾,爲何這兩年卻是囂張、動輒兵馬數萬?不過是劫掠之故,其在江南劫掠五府,又掠山東,所得財貨何止千萬,因此才擴軍聚兵,可天下之事,最耗錢糧者莫過於兵事,縱有千萬不義之財,又能囂張多久呢?況且島夷素喜豪奢,其普通兵丁便是配有自生火銃,甲械、衣帽無比精良,島夷一兵之靡費可抵我大清五人,長此以往,何以爲繼?
如今本王已令山東張存仁猛攻登萊,此次又與天子親征遼東,兩相耗損,島夷自不支撐,便是戰勝亦不足軍資損耗,想以那東番李氏之智慧,當撤兵爲上策!”
正如多爾袞所說,如今制約合衆國軍隊的就是財政,也正如其所言,合衆國也根本支撐不起山東和遼東兩個戰場,遼東戰場不過是偏師,損耗滿清力量罷了,莫要說佔領遼東,就算是大規模的會戰,北洋戰區也不會去打。
一直以來,合衆國與滿清的戰爭中都佔據上風,這讓人漠視了滿清與合衆國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實際上,兩國之間就好比豹子和大象的戰鬥,豹子可以憑藉靈活和兇狠,一口一口的佔便宜,但大象如果一腳踩中,就不是豹子能承受的了。
滿清如今佔據十餘省份,麾下有丁口近億,其每年軍費開支便是維持在兩千五百萬左右,這只是戶部統計數字罷了,此外還要加祿米、馬料等開支,這些都是公開合法的,不合法的更多,在戰區省份,向百姓士紳勒捐攤派是常事,更不要提還有搶劫、屠城之事,按照統帥部的估計,滿清一年能調用的資源,無論是稅賦、攤派、搶劫,加起來可能有四千萬左右!
與之相比,合衆國軍可沒有這麼些軍費,統帥部今年獲得了戰爭預算是五百五十萬,如果算上海軍、陸軍的維持費和裝備費,也不過八百萬,合衆國軍先後經歷江南、山東兩場大戰,耗光了前幾年積攢的預算餘存,雖說兩場大戰,抄掠極多,但那不可完全作爲軍費。
按照元老院的數據,合衆國去年的財政收入在一千一百萬左右,其中四百萬是各國有企業上繳的收入,三百二十萬是欠款回收(移民安置後,從每年所獲中上繳部分作爲還款,按照移民局規定,最低是稅收等額,也就是說,上繳兩倍稅收就不會被催債,但很多移民所獲較多,所以提前還款),其餘纔是稅收,各類稅收中,關稅、農業稅、宗教稅、貿易稅和城市人頭稅是前五的存在。
財政收入一千一百萬,卻支出八百萬的軍費,這樣的國家是沒有前途的,因爲沒有錢發展,但合衆國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反而大規模拓殖、移民和基礎建設,蓋因軍隊在江南和山東劫掠之收入。
江南和山東所獲讓海陸兩軍都想擴軍,達到理想狀態,即擁有一支十萬人規模的陸戰力量(包含陸軍和陸戰隊),但統帥部算了一筆賬,這樣一支規模的陸戰力量,加上海軍等部隊開支,每年的軍費要在一千八百萬,也就是說,國家停止發展的情況下,軍隊每年搶來一千萬,才能維持這支部隊的存在,可是搶劫就是殺雞取卵,天下有那麼多富庶地方給人搶嗎?每次搶劫都能得勝利嗎?
合衆國所有的高層都明白一個事實,那就是一年沒有兩千五百萬的軍費,合衆國就不能掌握一片抗清主戰場,最好也不要發生大規模的決戰。
所以統帥部的戰略是,在一段時間內,儘可能開展低烈度且影響巨大的戰爭(比如遼東,殺進滿清老巢),只有收益率較高的機會出現時,才能下重注,所謂收益率較高,便是如山東、江南那般。
發展經濟、積蓄力量,增強國家實力纔是合衆國目前的主要目標,如果戰爭能發展,那就要戰爭,如果拓殖能發展,那就要進行拓殖,至於抗清御虜,這是一個長期的事業,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更是終極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