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洲山頂,白榮安與嚴甘明各自拿着一把望遠鏡看着茫茫的閩江,寬闊閩江就是在這裡快速收緊,渾濁的江水繼而奔流入海的,在入眼所及的下游處,對岸那青色的低矮建築便是福建清軍營造的閩安要塞,用條石築基,夯土做成五邊形的牆體,厚重傾斜,不到兩丈高的城牆是半月堡、棱堡,各式火炮架設在上面。
嚴甘明是地道的炮兵出身,雖說中間轉行做了先遣營的長官,但基本的知識是沒有丟的,他知道,棱堡要塞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仿製出來的,它需要紮實而複雜的數學知識,特別是炮位的佈置和火炮的射界、轉向和射程,至少以他那淺薄的數學知識是無法設計的,滿清八旗之中如今有不少泰西佐領,想來這閩安要塞便是出自那些人之手。
三道鐵鎖從要塞伸出來,橫跨閩江,手臂粗的鐵鎖長達近千米,極大的自重讓其中間沒入江水之中,然後再出現,深入閩江右岸的炮臺之中。
白榮安道:“也不知道那二人的法子成是不成,到現在都沒有動靜,真是急死人了。”
“最好是能成呀。”嚴甘明說道。
閩安鎮的第一條防禦體系可是有棱堡和炮臺的,二人先前派遣人去切割橫江鐵鎖,但那裡水流湍急,派去的水鬼要麼無功而返,要麼葬身魚腹,已然是失敗了,目前就指望阿夏的法子能奏效,不然突破閩安鎮的任務就要落在他二人的頭上,等到軍令如山的時候,還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兄呢。
“看,江心有動靜!”嚴甘明指着江心說道。
白榮安架起望遠鏡看去,果然,江心的位置出現了一叢黑乎乎的東西,從上游隨着江水而下,近了白榮安發現,那是一團團用草繩綁起來的鮮樹枝或者草團,還有不少茂密的樹冠夾雜其中,這些雜物順流而下直接撞向了閩安鎮的橫江鐵鎖。
這些草團、柴捆從江心而下,在鐵鎖上方流過,馬上要進入下游的時候,卻是忽然停住了,原來柴捆下面用繩索墜了一塊石頭,柴捆能從鐵鎖上面過,那石頭卻是被鐵鎖擋住,直接掛在了鐵鎖之上,這些柴捆草團對於粗壯的鐵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嚴甘明見效果不錯,命人前往上游傳信,依計行事。
在上游的十公里左右的馬尾港江段,兩岸已經完全被動員起來,阿夏和星仔帶着從嚴甘明那裡得到的銀幣和銅錢,在周圍村落僱傭男女老幼,扎柴捆,綁草團,在岸邊準備好,而更多的稻草團,荊棘草木也是被拉到了岸邊,天色一黑,先是把準備好的草團扔進江裡,繼而是各類樹冠、稻草、荊棘草木,甚至連一些破船爛木頭都是扔了過去。
這馬尾港以下,閩安鎮以上兩岸皆是山巒,閩江收窄,幾乎沒有什麼沙洲,所以這些堵塞物順流而下,幾乎都會被橫江鐵鎖擋住,趁夜行動,就連閩安要塞的清軍一時也反應不過來。
到了後半夜,要塞的絞盤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巡夜的清軍到了操作間,發現絞盤上的鐵鎖已經完全崩直,木質的絞盤正在承受極爲沉重的力量,以至於有些承受不住,負責鐵鎖的參將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對面的炮臺在拉拽鐵鎖,不然以冬季江水的流量,斷然不會有如此力道,但深夜時分,也不好划船過江,畢竟水流過於湍急,很容易出事,綠營參將無奈只得鬆緩絞盤,放下更長的鐵鎖,但很快再次繃緊,眼瞧着鐵鎖完全鬆開了,綠營參將只得用火光傳信。
綠營還沒有形成像合衆國海軍艦隊那樣完整的燈號信息,但簡單的幾個燈號裡有停止的訊息,忙點燃了燈號,但是那參將卻也看到對面也點起了火堆,簡單的火堆信號先是傳遞了無法配合,繼而則是打出了危急的信號。
實際上,對岸的閩安炮臺的絞盤也是送到最後,他們也納悶爲什麼要塞會放鬆第一道鐵鎖,因爲類似的操作應該在白天進行纔是。
到了後半夜,兩岸的清軍還在互相怪罪的時候,忽然一聲垮塌的聲音響起,炮臺上的絞盤完全碎裂,橫江鐵鎖直接帶着半塊絞盤消失在岸邊,要塞的綠營參將還在考慮明日該如何處置對面那個笨蛋的時候,中間的鐵鎖也是越崩越緊,絞盤也是吃力起來,眼瞧着要繃斷了,參將第一時間通知了閩安海防總兵,參將的判斷是,對面的炮臺被敵人攻佔了,敵人正在破壞橫江鐵鎖。
顧不得還是夜晚,閩安海防總兵陳琦派遣要塞守軍乘船渡江去偵查,閩安段的閩江水流湍急,又多漩渦,所以綠營水師順流而下,在江口渡江,等趕到炮臺的時候,發現一切無恙,那裡的鐵鎖操作間也是與要塞一般無二,雖然沒有搞清楚狀況,但清軍還是發出了安全的火光訊號。
一直到天矇矇亮,清軍纔是看清楚閩江中發生的一切,唯一還在的第三道,也是最外面一道橫江鐵鎖上掛着一大團的由草、稻杆、荊棘、樹枝和爛木頭組成的巨大堵塞物,它們對江面造成了巨大的阻力,江水沖刷着它們,最終作用在了橫江鐵鎖之上,弄的兩岸的絞盤嘎嘎作響,而在上游不斷有各類雜物順流而下,加入這個巨大的雜物團,給最後一道橫江鐵鎖造成更大的壓力。
陳琦這時候已經清楚是東番人在搗亂,他一面派遣士兵往上游尋找作亂的人,一面通知上游三十公里處,福州城裡的福建巡撫,最後,陳琦把麾下所有的舢板和小船派遣出去,讓士兵用抓鉤把那些雜物勾開,但無數的雜物勾連糾結在一起,又豈是福建水師那十幾艘小船能清理完的呢。
福建水師和綠營兵忙活着想要保住最後一條橫江鐵鎖,卻是發現上游已經駛來了三四艘大型的福船和沙船,船體吃水很深,順流而下,直接撞向了橫江鐵鎖,這便是阿夏二人最後一件殺手鐗,這幾艘船是他們從福州城外的南臺造船廠偷來的,這家造船廠在遷界禁海之後一直處於停工狀態,原本嶽樂向讓造船廠爲其麾下水師服務,卻是發現,造出來的船出海就是被攻擊,根本到不了浙江,索性調遣了一批造船工匠後,廢棄了南臺造船廠。
這幾艘船上滿載着泥沙,沉重無比,一開始還有人駕船,到了閩安鎮境內,舵被綁死,直接順流而下,裝填了泥沙的大船足有三百噸,其中兩艘幾乎直接撞到了橫江鐵鎖上,直接導致炮臺一方的絞盤受不住,繃斷了之後,鐵鎖甩飛了出去,破船和那團雜物順流而下,到了下游,各類雜物和破船直接擱淺到了琅岐島前沿的一連串的沙洲上,早已準備好的陸戰隊迅速駕駛小船靠上去,用鐵樁和鐵鏈先把這些阻塞航線的東西固定住,繼而,海軍陸戰隊司令烏穆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烏穆的命令只能決定陸戰隊和白榮安等幾部閩粵義從軍的登陸行動,但是卻無法決斷艦隊的行動,艦隊需要侯鳳,更需要潮汐,等了大概四個時辰,一直到中午過了,海潮涌起,海軍支援艦隊開始進攻,停泊在琅岐島北面主航道的支援艦隊升帆起航,在北風的吹拂下進入了閩江,迅速撲向了已經失去橫江鐵鎖掩護的閩安要塞。
已經在南岸登陸的陸戰隊與支援艦隊一起行動,陸戰隊與義從軍迅速撲向了南岸的炮臺,那炮臺守軍不過三百餘人,面對數千人規模的義從軍,本就是動搖了,白榮安親自出面勸降,炮臺直接投降,而閩安要塞的裡的陳琦就不會投降了,支援艦隊與閩安要塞發生了激烈的交火。
支援艦隊一共六艘船,其中兩艘是瑞獸級戰列艦,一前一後護送着四艘臼炮艇進入航道,一進入閩安要塞的紅夷大炮射程便是遭遇了炮擊,閩安要塞的炮臺對準閩江的火炮一共三十多門,從九磅到十八磅都有,這些得到了西方鑄炮匠人技術支持鑄造出來的火炮,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的平均水平,至少與把十二磅炮造的超過四噸的尚可喜部來說,水平已經是極高的了。
因爲航道狹窄,且逆流水流湍急,僅僅是機動到位置,就至少花費了半個時辰,這還是在舢板小船的拖拽之下才是完成的,這個過程中一直遭遇閩安要塞火炮的炮擊,六艘船,中彈超過百次,但對於風帆時代戰艦來說,對上層建築的炮擊意義不到,威脅最大的還是清軍發射的燒紅的炮彈,好在海軍有嚴格的損管程序,沒有造成太大的問題。
頂着炮彈機動到位置,付出了兩百多人的傷亡,雖然損失巨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六艘船機動到位置,然後下錨開火,第一時間就壓制了閩安要塞的火力,特別是兩艘瑞獸級戰列艦,七十四門重炮的集中開火震懾住了所有的人,打的要塞裡的清軍擡不起頭來,而最關鍵的還是臼炮艇的十英寸臼炮,這種可以把五十公斤榴彈射到兩千七百米外的超級巨炮,對清軍要塞上那些露天佈設的火炮和炮兵就是噩夢,六艘艦艇持續轟擊到了半夜,徹底解決了要塞的對準江面的火炮。
到了第二天,運載陸戰隊的各類船隻通過了閩安鎮防線,直撲馬尾而去,而白榮安率人圍困了閩安鎮,而烏穆則率領大軍進攻馬尾港,馬尾那高大三十多米的高的羅星寶塔就是最好的航道標記,各類大小運兵船放下交通艇,陸戰隊展開了登陸,第一波登陸的是一個半營,馬尾港沒有多少清軍,實際上是清軍判斷出現了失誤,昨日支援艦隊進入航道,福州的福建巡撫以爲海軍要直搗黃龍,把附近的兵馬都撤往了福州城中。
馬尾港的港口條件一般,但足夠陸戰隊把各類野戰炮運送上去了,在這裡烏穆最終派遣了一個旅和兩千人的義從軍上岸,從陸地直撲福州城,而烏穆則率領另外一個旅逆流而上佔領了南臺島。
沒有在閩安鎮擋住海軍陸戰隊,一切就都晚了,福建境內,清軍的主力在延平府,雖然號稱十萬精兵,但數量不會超過六萬,而陸軍的兩個師已經從漳州府出發,攻入了延平府,這個時候清軍若是分兵南下福州,那是要被陸軍各個擊破的。
合衆國海軍陸軍齊奔延平府的時候,李明勳這位元首卻是帶領元首衛隊營和一支義從軍收從漳州灣上岸,泉州境內清軍全部逃往府城,而李明勳則是進入了安平城。
安平城原名安海鎮,是鄭芝龍的老家,鄭芝龍發跡後,衣錦還鄉,建了這安平城,李明勳的坐船直接進了水城,安平城的清軍跑光了,李明勳得以進入鄭府,這被鄭芝龍全力營建的府邸是歇山式五開間十三架的結構,三通們雙火巷五進院,兩旁的翼堂、樓閣,走廊環爲屏障,規模極爲龐大。
鄭府荒廢已久,前廳那所謂的天主堂已經傾頹大半,李明勳看着裡面長滿蛛網,且不倫不類的天主像,無奈的搖搖頭,輝煌鄭府仍猶在,閩海大王階下囚,當真是天道好輪迴。
李明勳把行在安置在鄭府,如今能稱得上閩海王的,也就只有自己了,他住在鄭府,倒是名副其實。
“陸軍前鋒進入了延平府,海軍陸戰隊也佔領馬尾港和南臺島,正在合圍福州城,兩路都很順利,延平府的嶽樂本想南下漳州府,在延平與漳州之間的山道阻擋我大軍前進,但聽聞福州被困,又是踟躕不前了,想來嶽樂也是不敢動彈了。”李明勳坐在躺椅上,何文瑞在一旁介紹着局勢。
李明勳點點頭,笑道:“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何文瑞笑道:“閣下,還有您沒有預料到的呢,國姓派來了使者,說鄭藩希望接受您的指揮,光復八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