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一身牧奴打扮的費揚古出現在了索尼的營地之中,索尼剛剛掩護漠南收攏的部衆到漠北,營地裡顯得非常蕭瑟,但門禁森嚴,八旗士兵很快發現了費揚古的存在,一個牧奴胯下有一匹上等的好馬,這實在是可疑,好在費揚古的身份無可指摘。
“快到帳篷裡去,喝點薑茶,不然你肯定會生病的。”索尼看到渾身被雨夾雪打溼的費揚古,關切的拉住他的手,向帳篷裡走去,免得自己也淪爲落湯雞。
帳篷裡有不少八旗將領,看着索尼拉着一個邋遢的人進來,都不知所以,索尼罵道:“你們這羣蠢貨,快些拿乾衣服和熱茶來,快去!”
費揚古也沒了往日的講究,他盤腿坐在火盆旁,捧着熱茶,一邊喝一邊打着寒戰,說道:“索尼大人,我希望可以立刻和您談一談。”
以往索尼和費揚古交情不深,只是知道他是順治皇帝最愛妃子的弟弟,很是得寵,二人在御前也只是點頭的交情,但隨着大清在關內的迅速敗亡,八旗也是大浪淘沙,那些被關內的花花世界消磨了鬥志的人太多了,像是費揚古這樣實在是太少了,索尼立刻讓其餘人離開,他本人坐在了費揚古面前。
費揚古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就把土謝圖部的事情說了清楚,索尼連續問了幾個細節,點頭說道:“你的判斷沒有錯,察琿多爾濟就是那種牆頭草的貨色,他肯定與東番島夷有了秘密聯繫,顯然,他必然投靠東番,因爲大清除了爵位,什麼也給不了土謝圖部!”
“既然如此,那就發兵吧。”費揚古激動喊道,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說服索尼,畢竟左近只有索尼手中有精兵,而此刻,皇帝和太皇太后已經悄悄前往了車臣汗部,一切都要索尼來決斷。
索尼卻是攤開手,無奈說道:“我能用的八旗只有不到一千人!”
“怎麼可能!”費揚古難以置信,難道從漠南傳來的消息是假的,大清最後一點家底全軍覆沒?可他明明看到索尼營中尚有大量的蒙古部落,如果全軍覆沒,又如何把這些部落轉移到漠北的呢?
索尼解釋了幾句,他手下倒不是沒有兵馬,而是把精銳的騎兵分成幾波分批前往漠南騷擾,索尼很清楚,自己不主動出擊,敵人的騎兵就會尾隨襲擾,損失將會更大,正因如此,索尼現在沒有多少兵馬能用。
“那就讓那些漠南部落出兵!”費揚古依舊堅持,直言說道。
索尼皺眉:“漠南一戰,他們損折更多,遷移漠北,損失太多的人口和牲畜,馬力也幾乎耗盡,若再行徵兵,恐生變故。”
費揚古堅定說道:“可以直接告訴他們,攻擊土謝圖部,搶來的牛馬牲口全歸他們,人口也分他們一半!”
索尼聽了這話,起身在帳篷之中踱步,這些他帶來的蒙古部落是要好好恩養籠絡的,但目前不戰又不行,費揚古的主意雖然過於粗暴,但未嘗不是好法子!
“好,就這麼辦,我立刻召集各部臺吉來,費揚古,你還能戰嗎?”索尼問道。
費揚古拍了拍胸脯,說道:“只要我不死,這顆心就永遠爲了大清跳動!”
索尼點點頭:“很好,既然選擇出戰,那就要速戰速決,我從各部之中調遣六千精騎給你,再從察哈爾兩翼挑選兩千爲你親軍,直撲土謝圖部,我將御千餘八旗和其餘蒙古兵爲你的後繼,大清在漠北能不能站住腳跟,就看這一戰了!”
大帳之中,很快蒙古貴人們就齊聚而來,走進帳內,但見索尼坐在中央,身後有一魁梧男子拄刀而立,那年輕男人好似火盆裡的炭火,驅趕着衆人身上的傲氣,實際上,現在的他們已經沒有多少蒙古貴族的傲氣了,在漠南的戰爭中,他們丟失了太多的部衆和牛羊,而在北撤的過程中,又因爲各種原因被眼前這個叫索尼的男人清洗,還能站在這裡的,要麼是對大清忠誠的,要麼是聰明的。
簾布的縫隙外不斷傳來打着唿哨的北風聲,索尼沉聲一句話,就讓蒙古貴酋駭然:“土謝圖部的察琿多爾濟叛了!”
“啊?怎麼會這樣。”
“那我們該怎麼辦,拿什麼抵擋東番賊人的大軍?”
“還抵擋,還是考慮怎麼度過這個寒冬吧,沒有土謝圖部的接濟,大雪落下,我們的部衆就會死一大半!”
正在衆人吵鬧的時候,一陣北風席捲而來,簾布被吹開,風夾雜着雪花進來,讓衆人徹底安靜下來,他們跑出帳外一看,漫天都是大雪,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落下,周圍黃褐色的草地已經逐漸披上銀白,營地裡的人正拉扯着牲口避風避雪。
“完了,大雪已經開始了,我們徹底完了。”蒙古貴人們個個悲憤,捶胸高呼。
索尼喝道:“你們哭喪什麼,你們過冬需要什麼,牛羊、帳篷、馬匹和牧場,不過就是這些東西,你們沒有,我沒有,但是土謝圖部有,發兵奪了察琿的部落,不就什麼都有了嗎?”
衆人安靜下來,而一直站在索尼身後的費揚古也出言發聲,而他年輕的臉上滿是戰意,那雙鷹眼之中散發着興奮的光:“這是最好的機會,還有比大雪天進攻毫無準備的敵人更好的機會嗎?”
“可是大雪天發兵,戰馬如何吃得消?”一個臺吉問道。
費揚古說道:“給戰馬蒙上牛皮和氈布,凍死了就以戰馬爲食物,趁着大雪,土謝圖部沒有防備,直趨土謝圖汗庭,這是爲大清盡忠的戰事,漫天神佛自然會保佑我們,也是大好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啊!”
索尼的目光掃過一衆臺吉,發現被費揚古一激揚,許多人已經躍躍欲試了,他立刻說道:“察琿的汗庭有幾萬部衆,有上百萬的牛羊馬匹,還有糧食草料以及女人僕從,戰勝之後,全部分給參戰的部落,這是大清康熙皇帝對勇士的賞賜!”
“好,我去,我可以帶三百個騎兵,都是扎魯特部無畏的勇士!”
“我也去,不去是死,去就是榮華富貴!”
索尼點點頭,從臺吉之中選擇了十個精強之輩,他們都是在他宣佈賞格之前就有戰意的人,把這些人蔘戰的精騎交給他們率領,而其他人則與自己坐鎮一起,爲中軍後繼,費揚古當天就點驗了六千人馬,雖然比預料的少了兩千,但士兵戰意昂揚,他倒是多了許多把握。
所有部落傾盡全力支持這些勇士,爲此殺了不少牛羊,還把部分帳篷拆了給他們的戰馬取暖,而在厚賞激勵下,費揚古率領六千餘騎冒着大雪連夜出發,到了第二天的時候,騎兵們就要在三尺多厚的雪地裡行進,這是積雪最厚的一條道路,沒有人會在這個時節出現在這裡,也是最安全,最出其不意的行進路線。
雪花順着北風簌簌落下,厚重的積雪和北風的呼嘯掩蓋了大軍行進的一切聲音,騎兵下馬牽着戰馬在雪地行進,無論人馬都是被雪覆蓋,遠處看去,像極一條白色的蟲子在雪地裡蠕動,原本需要三日趕到的土謝圖部冬季牧場,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趕到,而費揚古憑藉着自己偵查所得的信息,繞過草甸,把大隊人馬帶到了冬季牧場遮擋北風的特木兒山的山後。
費揚古揀選了其中一千人隨自己爬山夜襲,其餘人擺在兩翼,約定夜晚火燒大營之後,便一起襲擊敵營,一千精銳趁夜爬山,到了四更天的時候終於到達了牧場北側的樺樹林之中,趁着人最昏昏欲睡的時間,費揚古親率人馬衝入了土謝圖部的大營之中,殺人、點火,製造混亂,所有的計劃一氣呵成。
等到天亮的時候,土謝圖部已經被完全擊潰,士兵們已經在驅趕土謝圖人收攏牛羊,撲滅營火,一個精悍的蒙古臺吉把一個皮口袋扔到了費揚古面前,袋口的繩索鬆開,人頭滾滾而出,有男人也有女人,還有孩子,那臺吉把腦袋踢散開,躬身說道:“費揚古大人,這是察琿多爾濟的家人,有他的兒子女兒,幾乎全都在這裡了,我的人還困住了一些佛爺,沒敢動手,但也無法勸降,還是您出面去勸吧。”
“乾的好,我會再調一千戶賞賜給你的!”費揚古非常滿意這個臺吉的表現。
臺吉眼睛一亮:“只是可惜,沒有捉到察琿和那位哲布尊丹巴。”
費揚古嘆息一聲:“昨晚實在是太過於混亂了,他們是本地人,肯定知道怎麼逃脫最迅速,但這樣已經很好了,你傳令下去,捉住這二人者,賞賜一千頭駱駝!”
昏暗的天氣中,北風席捲着雪花和乾草,往人的衣領裡吹,昨晚的大雪遮掩住了士兵的視線,讓偷襲者得逞,但同樣也干擾了偷襲者的視線,讓察琿等人得以逃脫,積雪之中,察琿騎乘的不是戰馬,而是駱駝,這種生物可比戰馬更能適應厚厚的積雪,趴在駝峰之中的他口鼻之中全是駱駝的騷臭氣息,但心中的不安更百倍於此。
從父親手中接過汗位,又得到滿清承認的察琿多爾濟汗的大半生都是和平的,哪裡經歷過昨晚的慘烈和血腥,一想起爲保護自己而被斬了腦袋的兒子,察琿的手就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臉,臉已經凍僵了,昨晚兒子頸腔裡噴出的血液早已散落,可那股子懼怕卻深深的紮根在了察琿的心底。
裹着牛皮揮舞馬刀的士兵,飛過的箭矢劃出了尖嘯,被殺死在被窩裡的女人孩子,還有忠心耿耿的護衛被一排排的射倒,財富和地位正在丟失,好像怎麼也抓不住了。
“大汗,下了駱駝,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一晚吧,這麼厚的雪,滿洲人定然追不上的。”哲布尊丹巴的聲音在察琿的耳邊響起,察琿驚醒,看向四周,身邊只有百餘駱駝,侍衛也不過幾十個,個個狼狽不堪。
“上師,現在該怎麼做?”兄弟二人圍坐在了篝火旁,察琿把烤好的駱駝肉遞給了哲布尊丹巴,自從這個弟弟出生就成了佛的轉世,二人一個歸了世俗,成了大汗,另一位卻已經是佛陀在人間的使者,皈依了佛祖,血脈裡仍然是兄弟,但口中卻只能呼喊他們各自的尊號。
哲布尊丹巴說道:“昨日一戰,滿清殺了大汗一家幾十口,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爲免除後患,滿清定會全力追殺您的,只不過您的汗庭丟失,土謝圖部就好像一隻烤好的羔羊,更多人想要分食骨肉,而暫且忽視了您.......。”
察琿知道,這是哲布尊丹巴在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對滿清抱有幻想,到了滿洲人手裡是必死無疑。可如今又能如何呢,自己身處汗庭之北,與新朝已經聯絡不上了。
“或許我應該去扎薩克圖人的領地,去請求他們的幫助。”察琿說道。
“您錯了,您去了那裡,只會成爲扎薩克圖汗贈送給滿洲的最好禮物。”哲布尊丹巴說道。
察琿嘆息一聲,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他想了想:“北面的羅剎人怎麼樣?”
“他們不信仰神佛,語言和文化也與我們不一樣,而且,羅剎人與新朝在遙遠東方早已結下冤仇,兩個強盛的國度未來也會爲這片荒涼的草原廝殺爭奪,羅剎人肯定會支持滿洲人,以免自己直面新朝,您如果去了羅剎國,或許會被優待,或許同樣被當做禮物。”哲布尊丹巴道。
見察琿猶豫,哲布尊丹巴說道:“我們只有投效新朝,纔有機會東山再起,大汗,新朝皇帝禮遇黃教,又善待蒙古,您去了,定然得到爵位和草原等諸多恩賞,而未來對漠北的戰爭就是土謝圖部復興的機會,只不過,南下的道路已經阻絕,又是寒冬天氣,而您的身邊就只剩下這些可憐的士兵和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