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現在若是能死了, 一定比活着開心,可惜此時死也是畏罪自殺。碧生,青寧, 哪裡還有活路?紹泠又要怎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詬病。
可一旦品到下這歸靈湯的味道, 一旦聞着這曼依花的香……寒池……
文依單薄的衣衫眼見汗透。
碧生也看出了目前的狀況, 額上冷汗不止。
文依擡頭看着紹濂, 紹濂咳得更厲害, 想要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只由文喬扶着, 坐在那裡不停地咳。
“你就去準備吧。”太后對文喬道。
文喬點頭稱是。
“臣妾不願接受這樣的測試。”文依擡頭道。
沁婕妤挑了挑極細的眉,道:“衿妃不敢?看來是心中有鬼了。”
文依回身, 目光儘量冷靜道:“本宮清清白白, 爲何要做這樣的測試?而且, 藥理之說並不會完全準確,怎可如此定我與皇上之情?”
“怎麼會不準?這藥我們都是試過的。”沁婕妤道, 話一出口,已覺不對,忙掩口。
文喬正向外走,回頭間目光冷冽。
“妹妹爲何要試這藥?難道皇后娘娘對妹妹也有懷疑?”文依道。
“自然不是,只是臣妾爲表忠貞, 自己要求喝的。”沁婕妤尷尬道。
“衿妃娘娘, 這藥是不傷身的, 不止不傷身, 還有駐顏之效, 娘娘您放心飲吧,只要喝下去, 便可證明您的清白,您或者不在乎,可建中王是大理駙馬,這等欺君罪名是背不起的。”一直不說話的顏才人道。
這個女子看起來柔柔弱弱,可是真要比沁婕妤和李美人更聰明一些。
文依看向她,顏才人也不躲閃,真誠地望着顧文依。
紹濂依舊咳個不住。
太后道:“既然話已至此,那喬兒便去準備吧。”
顧文喬依言而下,這裡陸芙甄輕拍着紹濂的背,已有侍女端上藥來,紹濂喝了,雖不咳了,仍是說不出話來,直憋得面目發紫。
避無可避,文依心下着慌。
碧生走上前來,扶住她,跪下道:“太后老佛爺,皇上,開恩啊,娘娘剛剛經歷生死,此時身上仍有傷,雖顏才人說歸靈湯無毒,曼依也是珍惜花草,但並不知道這兩種草藥對娘娘的傷有什麼損益,是不是能待娘娘傷好,擇日再測?”
太后看了看碧生,碧生一個激靈,只覺得有針刺入一般。
“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沁婕妤道。
太后也不惱,彷彿沒聽清碧生說的什麼。
一時,歸靈湯端了上來。
“不能喝,不能喝……”文依不斷提醒着自己,腳下不覺向後退了幾步。
“來人啊,給我灌下去。”太后忽然出聲,穩穩道。
周圍人見太后發話,哪敢怠慢,就有幾個姑姑七手八腳抓住文依。文依心中驚懼,腳下已不由得動了起來,正是踏月步。
門外侍衛,簇擁而入,刀閃精光。
“你別動!”說話的正是半日才喘勻氣息的孟紹濂。
文依不禁擡頭。
四目相對,紹濂眼中已無限淒涼:“正如母后與皇后所言……朕……也想知道,你心中放着的究竟是誰,試試又有何不可?”
紹濂開口,文依絕望。
大殿之上,再無人可助她。
幾個姑姑忙上來將她按住,掙扭之中,文依忽地碰到了懷中的牌子,頓時心中一亮,或許紹泠早知有此難,只是自己尚沒有時間看這牌子究竟是什麼,便伸手去摸。
“你們怎麼這麼磨蹭?真是沒有用!”太后身旁的費麗忽然開口道,說着幾步走下來,端起一旁侍女捧着的歸靈湯,搶了兩步來到文依面前,一抓文依的下顎,就勢向口內倒去。
文依錯愕不已,難道……費麗竟是不允許自己拿出牌子,這牌子到底是什麼
“娘娘還是乖乖喝下吧,別做些沒用的事情,省得罪上加罪。”費麗道,語氣凌厲。
文依心下一片灰涼,看費麗的舉動,難道紹泠給的牌子……是他獨有的東西,此時拿出來,自己的罪責會做得更實。
文依不禁去看費麗,費麗垂了垂眼瞼。
果然。
也罷……文依心中一橫,既然已入絕境,便不需連累他人。想着,將歸靈湯悉數嚥了下去,甜膩的味道充斥着口鼻,文依心中卻平靜了……擡頭看着碧生和青寧,兩人跪在文依面前,眼中皆是淚。
“來人,端來曼依花。”說話的正是顧文喬。
“是了,該上路了。”文依心下了然,緊緊抓住青寧和碧生的手,明淨的臉上帶着微笑。
“她要自殺!”說話的正是一直仿若不見眼前之事的貴妃——肖南芝。
說時遲那時快,離得最近的碧生伸手去擋文依手中的碎瓷片。
早膳之時,文依藉故手滑打碎了一個瓷碗,便將一隻碎片藏了起來,此時已是對準了自己的脖下。
“娘娘不可。”碧生道,青寧忙來死命搶奪。
“本宮今日受此猜忌,生有何歡?又有何顏面去見泉下爹孃,見我顧家族上?”文依怒道,“別人猜忌,我自是可以不在乎,皇上竟也這樣想,即便證實並無私情,又有何意思?橫豎是死罷了。”
三人爭搶之下,已有血滲出。
“報……”門外來人,是瓊花苑的掌事太監。
“曼依花呢?”文喬見他兩手空空,急道。
掌事太監滿頭是汗,道:“回……回皇后娘娘,這……這曼依花,這……”
“怎麼了?”文喬臉色頓變。
“曼依花因爲時令關係,都開敗了。”掌事太監道。
他這一說,青寧和碧生都不動聲色地出了一口氣。陸芙甄和楊月盈臉上也是一鬆。
“胡說!曼依花開三季,冬季纔會凋零,此時仍舊是盛期,早上本宮還看過好好的。這幾日不是交代你們有重要用處,要小心伺候的嗎?”文喬怒道。
“原來,皇后娘娘早有準備啊?”一旁拍着紹濂背的陸芙甄道,語氣頗爲憤憤。
“這。”顧文喬語滯。
太后笑了笑:“看來早有準備的不止是皇后,衿妃準備得更早啊。”
文依道:“臣妾不知太后所言何事。”說着心中不禁思量。
太后也不理她,道:“去把這幾日伺候曼依花的人都給我帶來。”
太后這一說,文依又一次汗透,曼依花突然枯萎,定是……碧海堂的人,夢昭所說的蒔花宮女所爲。
一時,當值的蒔花宮女被悉數帶來,共是三人,審問之下,三人均說不知。
文依不敢仔細端詳三人,怕看誰便會給誰帶來殺身之禍。
然而……禍端仍是不可避免,太后下令全部杖責,必要查出花死之因。
文依一句也不敢求,求了她們便是死。
聽着悽楚的哭喊聲,文依幾次想衝出去,被碧生和青寧死死拉住。
“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微臣有一法,仍可將測試進行下去。”衆人目光來尋,說話的正是太醫陳以。
“陳大人快快說來。”沁婕妤幾乎雀躍。
“陳大人,您快說。”文喬亦是高興道。
太后看了二人一眼,二人忙低了頭,太后道:“陳以啊,你有何法?要知道,這關乎皇家清譽,曼依與歸靈相輔是醫術中有記載的,有憑有據,除此之外你用什麼方法可試?”
陳以一笑道:“太后,臣不過是存了一些曼依花的花粉,並沒有其他特殊的方法。”
他這一說,沁婕妤簡直顧不得身懷有孕,直要高興得跳起來。
正當此時,門外稟報,蒔花宮女海棠已然受不住疼,咬舌自盡了。
太后目光略過顧文依,頗有深意。
文依已是哭不出來,海棠,海棠,誠然是碧海之堂。
既然經歷江湖紛擾,深宮磨礪,海棠沒有熬不過這幾板子的道理,驟然自禁,爲的便是盡了保護自己之責。文依心中痛極,還有多少人要爲了這一場復仇而丟掉性命,採葭,海棠,還有誰碧生嗎?青寧嗎?還是紹泠……又或者還有寒池……文依心中糾痛,完全透不過氣來。
這邊,陳以已經從太醫局趕回,手中正拿着一個景泰藍瓷瓶,站在一旁等示下。
太后點了點頭,文喬一衆人等眼中皆閃着興奮的光彩。
陳以拿着瓶子走近文依,準備要打開。
文依忽然道:“等等。”臉色死灰一片。
衆人本來秉住呼吸,此時都是一驚,李美人跟着就道:“還等什麼?聞一下即可分明瞭。”
文依看着她,滿臉都是嘲笑,淚珠掛在眼角上,憔悴得如破碎的琉璃:“分明又如何?”
“哼,若你念出的是建中王的名字,那麼數罪併罰,太后娘娘再開恩,你也是死罪。”李美人道。
文依悽美一笑道:“小小的美人,你念過幾本書,認識幾個字,你父不過刑部一小吏,你便天天拿出典法做耗,彷彿這大陳律法是你編寫的?我倒是要問你,誣陷皇妃,毀人清白是什麼罪?”
李美人不想文依此刻仍有氣力與她交鋒,道:“自然是有皇后娘娘處置。”
文依輕蔑一笑道:“你倒是會找靠山,到了你這裡,便全權交由皇后處置了,我若有私便是國事,你信口雌黃便是兒語,你當我顧文依傻嗎?”
“衿妃姐姐,此時莫要再逞口舌之快了,還是要早早聞藥,還自己清白纔是。”顏才人道。
“正是,姐姐,只要聞了便還了你清白,也還了咱們顧家清白。”顧文喬忽然道。
陳以便要拔除瓶塞。
“慢着。”文依道,語至身起。步履端莊,正是最大氣的正禮鳳步,衣衫不整之下,竟走得絲毫不亂,衆人不禁有些神癡。
即走到太后與孟紹濂跟前,顧文依鄭重跪下,慢道:“太后娘娘,皇上在上,顧文依有一事相求。”
太后眼光含笑,道:“你便說吧。”
文依擡起頭緩緩道:“若此試,文依之冤屈得以昭雪,請太后和陛下……以貶黜之刑責,處置文依未能完成出使之責。“說罷重重扣首。
此言一出,連姚淨姿都不免吃驚,剛剛已經饒過出使不利之責,只是禁足罰俸罷了,此時……
叩首閉,文依擡頭:“我朝典章有記,未能完成出使之責,視同欺君,當處以極刑,但若遇非人力可抗之緣故,可以輕罰,以貶黜之刑責處之。文依乃一介女流,雖未完成此次出使任務,情尚有可榷,還請太后,皇上開恩,免去顧文依衿妃位份,由顧文依從此布衣農舍,了此殘生,以全我父爲大陳兢業半生之意。”
此言一出,萬般皆驚。
孟紹濂忽地握緊一邊陸芙甄的手,因咳嗽深紅的眼眶已有清光閃閃。
半晌,太后彷彿從沉思中回神過來,道:“好……就準衿妃之請,若是此試你並無不忠之情,便將你貶爲庶人,自行出宮,若是你……”
“若此試證明文依不忠,文依便自行了斷,決意不見今日夕陽……”顧文依臉若清月,聲似曇紛。
沁婕妤笑了起來,無論測試如何,這顆眼中釘肉中刺算是去了。
文依起身,望着孟紹濂,眼中雖笑意滿滿,卻彷彿有着說不盡的愁怨,回身拿過陳以手中的瓶子,纖指用力,瓶塞“崩”地一聲打開了。
曼依花香緩緩飄出……
沁婕妤一臉興奮,由侍女扶着,走到似是逐漸有些神智恍惚的顧文依身邊,緊張又急切道:“衿妃,你心中愛戀之人是誰?快快說出他的名字?是誰?”
文依似是陷入了混沌之中,面無表情。
半晌,清細的聲音從文依口中飄出:“皇上,文依愛戀之人是……皇上,大陳天子,孟紹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