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徐行。
夏盡, 大漠白日與夜間不似同一個天地,偶有黃沙揚起,正是沙鼠在築洞。遠有歌聲傳來, 帶着砂礫一樣的粗獷, 細聽, 又淺吟低唱般繾綣……
已是第五日, 寒池很少說話, 彷彿連氣息都被這茫茫大漠吞噬了一般。
莫妃攔了鄭星很多次,不要來問,這會兒鄭星實在忍不住, 趁着莫妃不防備,驅了駱駝, “咚咚”跑了過來。
“許大哥。”鄭星笑道。
寒池回頭看了看她, 並沒有言語。
“你這好幾天沒說話了, 不悶嗎?”鄭星道。
半晌,寒池道:“昨日讓你回去, 還不走?”
“想讓我回去也容易,許大哥告訴鄭星,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鄭星揚了揚眉道。
“沒有。”寒池道,說完也不看鄭星,繼續趕路。
遠處, 忽於莽莽大漠之中, 橫亙起一抹綠色, 正是個小小的市鎮傍着一片水源綠洲而建。
“這便是烏姚。”楞木閣道。
衆人不禁觀看, 原來眼前的就是離以撒最近的小鎮---烏姚。
“啊哈, 烏姚到了!”鄭星興奮不已。
“你高興什麼?”莫妃跟上來問。
“我若是告訴你,你也會很興奮。”鄭星神秘道, “你知道烏姚最有名的是什麼?”
“什麼?看你這興奮的樣子,一定是烏姚的東西很好吃。”莫妃笑道。
“錯!烏姚最有名的卜卦人,納木措赫人稱之爲‘拉拉’的卜卦人。”鄭星扭了扭小鼻子,道。
她這一說,周圍的出使的兵士無不好奇,都探過頭來細聽。
鄭星見大家感興趣,更是得意,道:“你們知道這烏姚鎮裡最有名的‘拉拉’是誰嗎?”
“誰,誰?”大家紛紛問道,連莫妃都不言語了,認真聽着。
“要說這個拉拉,來頭可不小,據說是那木王室中人呢。”鄭星眨了眨眼睛道。
寒池已離開他們有10餘米遠,此時不禁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
幾人忙噤聲。
一旁楞木閣呵呵而笑,道:“這位姑娘有趣得很,貌似對我那木地理人文都頗爲了解,每個市鎮產些什麼,又是什麼最出名都瞭如指掌啊。”
“上佐莫見怪,不過小孩子罷了,說話不知深淺。本是個乞兒,許大人見她可憐,便帶在隊中做些雜事,也是讓她不至於餓死的意思。”蔣敷道。
“不會,不會,大人客氣了,楞木不過見這姑娘機靈,而且她所說之事竟都還是有些眉目的,所以有些奇怪罷了。”
他這一說,蔣敷倒是有些詫異。
寒池心下一動,並未露出聲色。
“上佐說的眉目……可是指鄭星剛纔說的拉拉之事?”蔣敷問道。
“正是。”楞木閣也不避諱,道:“其實這事,在那木措赫是無人不曉的事情,這烏姚鎮內最有名的拉拉正是我主達達裡和達花王爺的親姑姑—拿婭斯郡主。”
“哦?”蔣敷奇道,“郡主身爲王室貴族,怎會在這烏姚小鎮當起了拉拉?”
“這事情說來話長,那時候我也還年輕,在王庭禮盟做些雜事,忽一日聞老王主要在如離聖山祭祀,而祭品——是一個年輕人。”楞木閣一笑,道:當時朝中上下都很奇怪,有耳目通明者說,這個年輕人正是拿婭斯郡主在宮外的情人。”
涉及王庭隱秘,楞木閣竟然說得這麼輕鬆,蔣敷不禁摸了摸鬍子。
楞木閣笑道:“這話說起來早就無妨了,故而在下能這樣談論。”
蔣敷忙點頭:“那後來呢?”
“說來奇怪,祭祀那日,本來晴好的如離聖山,忽然狂風大作。”楞木閣說着,眼中滿是遊離,彷彿回到當日,身臨其境一般。
“聽聞如離山被尊爲貴國聖山,正是因爲一年360日,幾乎無一日有半分風過,也無一日有雨落,可就算如此,山南竟還是綠草如茵,樹高林密,而山北則雪落而不飄,直落直下,陰若地府,故民間多有陰陽界之稱,被貴國尊爲聖山。”蔣敷道。
“大人博文。”楞木閣拱手道。
“不敢,不敢,不過聽聞罷了。”蔣敷客氣道。
“大人說得一點不假,如離山山高入雲,我自小便聽說此山無人登得到頂,正是直通天界之所在。”言及聖山,楞木閣連連以手護於胸前,虔誠不已。
“那上佐,後來怎樣?是不是一陣風過,年輕人不見了?”蔣敷道。
“哈哈哈,大人果然是書讀得太多,被書中一干鬼怪故事迷惑了。”楞木閣笑道。
鄭星和莫妃聽他們議論,都忍不住好奇,偷偷溜過來聽,聽到這裡都忍不住笑起來。
楞木閣接着道:“祭祀完畢,年輕人仍是被獨自綁在山中,置於懸崖之上,只等山神來收,其餘人等悉數離開,大約在10日之後,會有神僕前往,將祭祀人的屍體收下,埋於聖山之上。”
“這麼說,年輕人還是死了?”蔣敷道。
楞木閣點頭。
“那,郡主怎樣了?”鄭星急道。
“郡主從此以後便消失了。”楞木閣道,說罷嘆了一口氣:“直到達達裡王主即位,纔有人在烏姚遇到了一位拉拉,長相年齡頗似拿婭斯郡主。”
“剛剛大人言之鑿鑿,原來只是像?”蔣敷道。
“當然不是。後來王主派前朝舊臣來請,才發現,原來這拉拉真的就是當年的拿婭斯郡主,因爲他的房中掛滿了當年那個年輕人的畫像。”楞木閣道。
人羣中傳了陣陣嘆息之聲。
莫妃的眼睛微微發紅……
“原來那日之後,拿婭斯郡主便離開皇宮,獨自來到聖山,乞求聖靈,保佑她的情人,聽聞……聖靈爲郡主誠心所動,並賜予了她通靈之力。”楞木閣道。
“通靈之力?”鄭星睜大眼睛道。
“正是,能預知未來之力。”楞木閣道。
蔣敷想了想,道:“蔣敷有一言,大人上佐不要見怪。”
楞木閣笑道:“大人是想說,鬼神之力向來神秘,郡主乃是王室之人,通靈之說不可輕信,怎能由王室之人說出,是吧?”
蔣敷微微一笑。
楞木閣低頭沉思了一下,道:“不若這樣,咱們一會兒到達烏姚之後,我便請郡主的僕人拉普爲咱們做指引,見一見拿婭斯拉拉可好?”
蔣敷忙要推辭,覺得不可爲了這事耽誤行程。
“好,有勞上佐。”卻聽寒池出聲道。
蔣敷想了想,便點頭道好。
已是黃昏,長河落日,大漠孤煙,讓久居中原的人們心生震撼之美,一路風塵,已被眼前的淨然洗褪。果然是數百年來不斷被人歌頌的情結,無論是以怎樣的背景呈現,或盛世安穩,或戰火紛飛,它總是在靜靜矗立中,傲然千年……
鄭星伸了一個懶腰,徐徐來到寒池身邊,道:“許大哥,一會兒見到拿婭斯拉拉,鄭星想問一個問題。”
寒池看着鄭星。
“我想知道,許大哥這幾日是爲什麼這樣愁眉苦臉?”鄭星道。
寒池笑道:“你這麼神通,還用問別人嗎?”
“那……鄭星可就要猜了。”鄭星笑道,“您在擔心誰吧。應該是……對您無比無比重要的人。”鄭星眨了眨眼睛。
寒池沒有說話,似乎在想什麼。
鄭星咬了咬嘴脣,不敢言語了。
“小丫頭,別亂說。”莫妃趕上來,拉她道。
鄭星看着莫妃,莫妃猛使眼色,讓她回去。鄭星努了努嘴,跟着莫妃往回走。
“莫妃。”寒池道。
“嗯,許大哥。”莫妃忙道。
“莫臣回來了嗎?”寒池道。
“嗯,我的金貂這次往復,一個時辰都不到,估計咱們到了烏姚,哥哥便能追上。”莫妃道,“對了,許大哥,這個……是剛剛綁在我金貂身上送回來的。”
寒池蹙眉,伸手將莫妃手中的蠟丸拿起,一碎之下,一張梨花宣紙展開,寒池面色微變,蹙眉更深。
鄭星和莫妃見寒池如此,又是不解又是擔心,鄭星跟着就想想問,莫妃忙拉她,搖頭。
寒池手中握着梨花宣紙,目光投向遠遠綿亙在天邊夕陽的餘暉,良久……手中發力,梨花宣紙即成碎末,隨風飄入粒粒沙塵之中再無蹤影。
文依回宮了,紹泠奉命“休養”,在建中王府被禁止出入,只是因爲貢嫣的關係,尚未定罪。
因爲寒池臨行時有言在先,無論危險安全,紹泠必須如實告訴寒池,不能隱瞞,以便寒池能夠採取相應行動,所以紹泠並未隱瞞所處困境。
好在,紹泠說已將先皇留給自己護身之用的免罪金牌傳遞給了文依,所以,文依不會……至少是不會有殺身之危。
“許大哥……”莫妃望着寒池,試探道。
寒池一笑,知道莫妃應該是聽葛庭說起文依之事,道:“沒事兒,有消息總是好的。”
莫妃見寒池笑了,問道:“文依姐姐……”
“尚無妨。”寒池道。
“文依姐姐是誰?”鄭星眨着大眼睛道。
“是許莊主的……”莫妃剛要說話。
“莫妃。”寒池攔她道,回身看着鄭星,笑了笑:“從現在開始,你只能跟在隊伍中,不要問問題,話也要少說,要聽莫妃姐姐的話,你能做到便留下。”
鄭星撅了撅嘴,嘟囔道:“會憋死的。”
寒池目光一動,鄭星忙道:“好好好,我聽話,保證少說話,不問問題,聽莫妃姐姐的話。”
寒池和莫妃都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