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皇帝在子青殿門前站了一個時辰了, 門打開,文依走了出來。
“哎呦,大小姐, 您可是來開門了, 真急死奴才了。”王路道。
“王總管有什麼事?”文依道。
“可不敢這麼叫, 折煞奴才了。”王路道, “大小姐, 讓皇上進去吧,這裡太涼了。”
文依看着孟紹濂,並沒有相讓之意。
“大……”王路還想再求。
文依擺手:“臣妾只問皇上一事。”
“你說。”孟紹濂臉色亦是冷峻。
“皇上可能收回旨意?”文依道。
“不能!”孟紹濂回答乾脆。
“爲什麼?”文依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因爲這是我們的交易。他要的東西太重, 所以……他必須付出同樣的代價。”孟紹濂目若星耀。
“他……要什麼?”文依覺得窒息。
“你早晚會知道,但不是現在。”目光逼人, 孟紹濂走近文依, “朕現在更好奇的是你那日聞到曼依花粉時, 到底有沒有失去心智?”
念頭在頭腦裡飛轉,若說自己沒有失去心智, 陳以就危險了,聽肖南芝之意,皇上並沒有問出沈蒹乃是雲銜出身,沈蒹已死,皇上傳去那木措赫的旨意並沒有佐證, 此時若是陳以冒出……文依不敢想。
那就說當時已失心智?孟紹濂眼中的熱烈自己看得如此分明, 說了便是兩情正濃, 今晚便再也逃不過……怎麼辦, 文依在一步一步後退。
“娘娘, 地藏菩薩佛龕已經供好了,您請前去吧。”說話的是從殿裡走出的青寧。
“叩見皇上。”才見到孟紹濂, 青寧忙跪下。
“起來。”孟紹濂有些厭煩。
“既然皇上不肯告訴文依實情,那皇上就請吧。臣妾從今日起要爲碧生和採葭齋戒,七日之後纔會從殿裡出來。”文依揖身,語氣決絕。
孟紹濂目若鷹隼:“回答朕的問題。”
文依搖頭:“這不重要了。皇上旨意一到那木,他還有活路嗎?我的心在與不在,有什麼分別?”回身關閉院門,顧文依心亂如麻,要怎麼辦?寒池究竟要用自己的生死換取什麼?
許久,門外,紹濂的腳步聲遠去。
文依鬆了口氣,臉上汗不斷冒出:“多虧了你機警。”
青寧亦是冒着汗點了點頭:“奴婢真的供了菩薩,不過不是奴婢的主意,有人在佛堂等您。”
文依心下一動,握了青寧的手,轉身向殿內走去。
佛堂內,文依跪了下來,俯首而下,許久許久……
“你果然做得很出色。”肖南芝從帷幔後走出,神色倨傲。
揚起頭,文依不錯眼神地看着肖南芝:“但是娘娘並沒有按照約定,阻止皇上降旨。”
肖南芝一笑,從懷中拿出三隻金色小竹筒,正是皇家傳達緊急旨意發出的“三方鴻雁書”。爲防傳遞消息,路中有意外,三隻金筒內容相同,分別放在三隻鴻雁身上傳遞。肖南芝竟有本事全扣了下來。
“鴻雁書。”文依眼中乍喜還驚。
“答應你的,本宮自是能做到。”肖南芝道,“不過,我現在對你還真是有點好奇,掌摑皇后,虧你想得出這樣的辦法,你不怕嗎?若是皇上不及救你,你可是死一萬次也不足以抵此罪的。”
“娘娘清晨着人通知我,今日必要引得在佛堂祈福的太后出來,情況緊急,文依想不出其他辦法,唯有皇后受了天大的委屈才可以。”文依道。
肖南芝面色肅然:“太后禮佛多日,皇上屢請不出,夏文侯稱病,那木眼見即反,我們都知道,內外勾結之勢成就只在這幾日。所以本宮不得不出此下策,召你回宮。”
“皇上既然心懷天下,那天下人便無不可用,我也是一樣。”文依靜然道。
肖南芝一笑,不置可否:“能借此扳倒皇后,也是意外之喜。不過本宮倒是有些好奇,就算你有把握引太后出來,也有把握皇上會救你嗎?”
文依望着肖南芝,目光明亮:“這不是顧文依的把握,這是貴妃娘娘的把握,也是皇上的把握。千辛萬苦讓我回宮,娘娘……不就是等我放肆而行,引出太后嗎?”
肖南芝不語,目光鎖定文依秀美出塵的臉。
“本宮一直以爲君王愛的是顏色,原來……”說罷轉頭,不去看靜靜跪着的文依,“也是的,你的妹妹原本就比你更漂亮。”。
靜謐的一刻,佛堂之上,地藏菩薩佛面莊嚴,有不救蒼生不出地獄的決絕宏願。
文依再次俯首,念及碧生、採葭,和之前都未曾謀面的海棠,心中痛徹。
“你接下來要做什麼?”肖南芝問。
文依慢慢起身,一步不亂地走到肖南芝面前:“既然貴妃娘娘已經攔下聖旨,料想……那木必反,身陷兩國交鋒之處,自是如同行走於鋒刃之上。這一遭,我早該隨他一走。”
“如同鋒刃?”肖南芝笑出聲,“恐怕不止。”
文依不解。
“本宮只是暫時攔下皇上旨意,不代表本宮不會再發出去。”
“你!”文依大驚。
肖南芝握着金筒:“這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的許大莊主要我暫扣旨意,子時一過便可再次發出了。”
“寒池,爲什麼?”文依心中不斷重複着疑問。
“你不必問本宮,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肖南芝確實面露疑惑,“你來看看,這是許大莊主親書之字吧?”說罷遞來一張金帛。
果然,寒池的字跡看似隨意灑脫實際上運筆頗爲有力,實難模仿,文依再熟悉不過。
“本宮很奇怪,爲何……我會得許莊主信任?他又怎麼知道本宮做得到?”肖南芝道。
文依點頭,輕聲道:“因爲沈蒹。”
肖南芝有一瞬間的失神:“胡說什麼?若是因爲誰,自然也是因爲我哥哥,本宮的哥哥與許寒池亦是朋友。”
文依微笑:“恕文依唐突,確實不知。”
掩飾臉上的神色,肖南芝道:“本宮並沒有見過許莊主,若是有機會倒要一見。都言許莊主心思縝密,卻在此關頭如此輕信於我,這樣看來,也是名不副實。”
文依道:“但是寒池並沒有看錯人。”
肖南芝一愣。
“寒池交友,從不問來路,不看身份,甚至不管你名姓。人道雲銜莊主灑脫不羈,卻不知他冷傲外表之下,有着一顆赤子之心,寧可信錯,絕不會不信。”說起寒池,文依臉頰有些紅潤,“還好……他看人總是準的。”
不知爲何,肖南芝眼睛有些微微泛紅,別過頭去不看文依:“你還不能走。”
文依看着面前高華亦高傲的肖南芝:“爲何?”
“本宮需要你幫忙,皇后被囚,那木將反,皇帝卻在此時甩清許寒池刺殺之事,意欲壓制那木反意。姚淨姿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表面上,兵部現在大部勢力均在太后之手,這個時候,若是自長安政變起勢,莫說是許寒池,便是大陳天子孟紹濂也是江山性命兩不保。所以,你仍需要去牽扯太后注意力,讓我們有時間最後一搏。明日清晨,那木即反,日出之前,我們必須要將兵權牢牢抓在手中,那木反,長安不能亂,勝敗在此一舉。”
“此事,皇上和王爺……”文依問。
“你知道建中王此時在做什麼?”肖南芝眨了眨眼睛。
文依皺眉。
“他在審問那木的探子。”肖南芝道,“你猜皇上又在做什麼?”
文依想了想:“夏文侯。”
肖南芝一笑:“只需要拖到明日清晨,大局得定。日落時分,本宮送你走。你當真幸運,可以陪許寒池九死一生,就算死……也能死在一起。”肖南芝說話間,已紅了眼眶。
文依微笑:“好。”
肖南芝點頭,將寒池之信於燈上焚化:“願菩薩保佑,免萬民於水火。”言罷,翩然而去。
文依望着肖南芝遠去的背影,不管她有着怎樣深埋心底的秘密,此刻,出身將門的肖南芝已有母儀天下之風,不錯!正是高出顧文喬數倍的德行,耽得寂寞,居得高峰。
無論如何,今夜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於自己不爲天下,只爲他。文依回身再拜菩薩。
“你真的打算去?”轉過帷幔,說話的正是建中王。
文依不期此時紹泠能來。
“王爺。“文依一揖,”審訊那木探子可有結果?”
紹泠點頭。
文依面露欣喜。
“跟我走。”紹泠伸手來奪她手腕。
早有準備,文依一個閃身,已在三尺之外:“王爺自重。”
沒有多言,只兩三個照面之下,顧文依已落在紹泠手上:“寒池並不知道你回宮,他讓我送你走。”
“我還不能走。”文依道。
“你知道,你今晚要去的地方,就是龍潭虎穴!”紹泠目色赤紅,“寒池在宮中的臥底只有陳以了,陳以現在在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文依驚道,紹泠抓住她,如鋼箍一般。
“你當暗珠草是誰給顧文喬的?太后是傻子嗎?”紹泠道。
“所以呢?陳以會不會……”文依目色驚恐。
“暫時還沒有人有時間管他。”紹泠道。
文依不覺鬆了一口氣。
“路上再說,快跟我走。”抓住文依向外,紹泠惱怒。
“不。”雖力不能及,文依仍舊掙扎。
抖落一片梨花宣紙,紹泠撿起來塞到文依手裡。
“送她走。”短短三個字,正是寒池所書。能看出,情況已是緊急萬分。
“你可以不信我,不理我,不看我,但是現在讓你走的是許寒池,跟我走吧……”紹泠健朗的面容因爲焦急無奈已有乞求之色。
沒有不信,沒有不理,沒有不看,文依甚至有一瞬間想伸手撫去他臉上的疲憊。
“只要過了今晚,明天我就離開。”文依語輕情重。
紹泠顯然急了:“肖南芝爲的不是你,是她自己。她身後……還有孟紹濂。”
文依點頭:“他們在做什麼,怎樣利用我,都不是我現在關心的,肖南芝有一句話說得對,若按不住長安,寒池,會腹背受敵。”
孟紹泠目若寒星,一字一句道:“跟……我……走……聽到沒有?這裡有我。”
“除了我,你們誰也攔不住姚淨姿。”顧文依目露堅定。
孟紹泠,眼已紅。
“信我,就像,我信你一樣。”文依走到紹泠面前,拉住他衣袖,淚若梨瓣僅一顆。
終是,遲疑着點頭,紹泠回過身:“帶好免罪牌,一旦需要拿出來,必要在多人面前。明日黃昏,無論成敗如何,那木措赫是反了,還是未反,都不與你相干,你必須走!”
“好!”顧文依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