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請了大皇子去內堂喝茶,孫唐安陪坐。
韓遠之被帶出來後,匆忙洗漱一番,便過來拜見。
大皇子等他行完了大禮,闊步上前,將他扶起,道:“吾來晚了,韓大人受委屈了。”
韓遠之忙拱手,道了聲不敢。
大皇子掃了坐在下首的孫唐安一眼,板着臉道:“稅糧一事,至今尚未決斷,孫大人如此行事,實在太過武斷。”
孫唐安忙起身,誠惶誠恐的賠罪,又朝韓遠之一禮,道:“唐某行事莽撞,韓大人莫要與我計較。”
不得不說,孫唐安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物,明明比韓遠之高出兩級,卻能放下身段,做出這等姿態。
韓遠之淡笑着回禮,也不說到底怪不怪罪。
大皇子挑眼看他做派,眼底閃過一絲激賞。
他也是這個性子,喜歡就說,不喜歡也絕不違心。
像孫唐安這樣的,明明心裡萬般不願,面上卻又是賠罪,又是賠笑的,降了身份不說,還讓人厭煩。
周大人看了看天色,此時已經將近午時。
他不知大皇子的意思,試探着是不是擺飯。
大皇子擺擺手,讓人擺了香案,才從袖子裡拿了聖旨出來。
周大人和韓遠之等人俱都跪在案後,聆聽聖諭。
完畢之後,大皇子已將聖旨卷好,略帶歉意的遞給韓遠之道:“阿爹說,事關重大,又已引起朝堂動盪,未免事態嚴重,只能委屈你了。”
韓遠之跪接接過聖旨,面色十分平靜,眼睛裡隱約閃動着微光。
“陛下仁慈,草民能得他老人家幾番眷顧已是銘感五內,如今又命大皇子親自寬慰,草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報隆恩了。”
大皇子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很受用韓遠之把他和阿爹擺在一起。
他親手將他扶起,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既然插了手,便會管到底,不管是誰,膽敢打稅糧的主意,我都不會放過。”
韓遠之朝他鄭重一禮,才隨着他手勢起來,接着半躬着身告退。
他此時已經被削除了官職,又是戴罪之身,若沒有人出言想留,是不好留下的。
孫唐安側目瞧着他的身影,眼底一片暗沉。
大皇子瞧着他緩步出門,想起臨行前的那晚路大人特地的交代,忙道:“且慢。”
韓遠之腳步一頓,垂眉看着腳尖。
大皇子闊步走到跟前,笑道:“吾來之前,就聽聞江寧風光秀麗,不知文遐可願做嚮導,帶我領略下此處風光?”
“自是願意的,”韓遠之忙施禮,道:“若說風光,當屬方山爲最,茅山稍次之,但那裡設有學府,匯聚江南東路大部分有學之士,不知殿下打算先前往哪處?“
大皇子自然是想去方山看那處祥瑞之地,但本朝素來都是求才若渴,秀麗風光與有學之士,他是一定要選擇後者的。
周大人瞧着兩人相處得宜的情景,抿着嘴,低下頭。
如今局勢雖已經分明,但未到塵埃落定的一刻,誰也不好斷言。
他並不想參與其中。
孫唐安左右看看,便垂下頭,將眼底的情緒遮掩起來。
大皇子見沒有人解圍,只得說去茅山。
衆人便連飯也沒用,直接登船出城。
寬敞的大船悠悠滑行過水麪,兩岸繁華熱鬧的街市不時傳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時常還有孩童嬉戲着跑過搭在某個窄小河道上的石橋。
大皇子瞧着這些人自然而然的情態,便知道江寧治安極好,百姓安逸和樂,不用問也知周大人和韓遠之當佔首功。
船尾,船孃趁着旁人沒注意,打發自家的小子去問周大人,是否要吃魚羹。
纔剛打上來新鮮的活魚裡有一尾難得的河豚,若是此時做湯,味是極鮮的。
周大人一聽,頓時一喜。
要知道,這時節,河豚大多在更南邊的海里,能在江寧捕得此魚實屬難得。
他問那小子,府裡的廚下可跟來了?
小子點頭,道:“遲嫂子正在處理河豚,待會兒便好。”
周大人便讓他去告訴遲嫂子,再做幾個拿手的過來。
而後,他去請示大皇子。
大皇子一聽有河豚,頓時十分驚奇。
早在京都時,他就聽說過河豚的美名,只是京都地處內陸,河豚運過去早已不能食用,便是知道味鮮,也只能望而興嘆。
如今尚未到食用季節,他竟能嘗得一嘗,如何不心生歡喜。
衆人回了船艙,坐在已經擺好的時鮮蜜餞等物的桌前。
只片刻功夫,便有一股略帶清甜的鮮香飄飄蕩蕩的涌來。
大皇子也是隻有遍嘗美食的,便是聞了吃香,也有些控制不住嘴裡的唾液。
穿着樸素的船孃託着托盤而來,她先將魚鱠、魚鮓、烤醃魚等先上來,而後將一蠱尚且盪漾氤氳的魚湯擺在大皇子跟前。
大皇子低頭看白澄如茶湯,鮮香卻遠勝茶湯的魚湯,拿起湯勺。
才準備要舀,手腕便被人握住。
大皇子擰起眉頭,側頭看了過去。
韓遠之抿着脣,一臉慎重的道:“殿下,請恕草民無禮了。”
他將湯蠱拿起,倒了些許在碗裡,輕輕搖晃之後,帶着慨然之色,將碗裡的湯汁喝完。
大皇子臉上頓時顯出薄怒。
韓遠之此舉,不吝於挑釁。
韓遠之閉着眼靜候片刻,才輕吐口氣,道:“殿下請用。”
大皇子咬着牙,忍了又忍,還是無法壓住心頭的怒火。
他‘噹啷’一聲,將調羹丟下,指着韓遠之就要發作。
周大人雖然不滿韓遠之所爲,但也知道這是慣例。
通常河豚出鍋,第一口是要做魚的廚下來嘗,可因着是給大皇子進獻,遲嫂子便不敢造次,韓遠之想必是想到這一點,才以身試毒的。
孫唐安嘴角帶笑的看着事態朝着他希望的方向發展。
韓遠之擡眼看向周大人,又垂下眼。
周大人心知,這事還不能讓別人開口,不然他自己也摘不出去。
他起了身,拱手道:“大殿下有所不知,這河豚雖鮮,但其身帶劇毒,稍有不慎會中毒身亡,韓遠之此舉乃是在爲大殿下嘗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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