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之察覺一時不防，露了些情緒，輕咳着轉移話題。
“過兩天，奕哥兒的師父就會過來，你幫着在他那院子裡收拾出間房子。
“那樣會不會太怠慢了，”之前王正琨去武館拜師的事，顧氏曾聽了幾句，不提束脩禮物，單說拜師的儀式就費了好些功夫，而今見韓遠之這樣隨便應對，便覺得不妥。
“沒事，”韓遠之道：“他們那些人都是有講究的，要拜師便是要繼承衣鉢，咱們若弄得隆重，他們反倒不安，不如平日裡勞煩黃嬤嬤多做些好酒好菜，時常招呼着就是了。”
“這個容易，”顧氏放心了。
只要有需求就好，不然總覺得心裡沒底。
乎乎又過幾日，宮裡再次來人，依舊是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小內侍順子。
林琪一早有了準備，聽說貴妃召見，她便將準備好的幾種香粉一併帶着。
下車時，順子推拒了丹霞遞來的荷包並笑着回道：“娘子莫要客氣，以後咱們是要常走動的，總這般豈不生分？”
丹霞看了眼林琪，見她點頭，也就收了回去。
重又依着上次的路來到芳菲閣，順子朝她施禮，入內回稟。
林琪笑着施禮，說了聲有勞了，便站在邊上。
沒一會兒，煙翠從裡面出來，看到林琪，便笑着拉她往遊廊去。
“妹妹可來了，姐姐我等得眼睛都直了。”
“我動作慢，勞煩姐姐久候了，”林琪淺笑着回她，手指一動，塞了個荷包，道：“瑞寶齋纔出了些小玩意兒，我瞧着新奇又精巧，便給姐姐捎來一對。”
煙翠輕輕一捏，感覺出是兩個硬硬的物件，應該是耳墜子。
“你我姐妹，我就不與你客氣了，”煙翠臉上的笑容又盛了幾分，手指一動，便把荷包放了起來。
“自該如此，”林琪笑着回道。
煙翠瞄了眼正房的門口，低聲叮囑道：“待會兒你自己多當心些。”
林琪擡眼注意到門邊多了兩個衣着更爲體面的內侍，就連氣氛也有些不同，她神情一凜，低低的道：“多謝姐姐提點。”
煙翠點頭，見林琪明顯振作精神，暗自點頭。
守門的宮女撩了緋紅芙蓉對花的夾棉厚緞簾，林琪禮貌的朝其點了下頭，便垂着眼簾，隨煙翠進門。
屋裡散逸着似有若無的蘭花香，林琪嗅覺極靈，聞出裡面還摻雜着她送給貴妃娘娘的香粉。
她抿了嘴，用餘光瞄着煙翠的裙襬，隨着她的腳步來到鋪着厚厚織錦的次間。
臨窗的寬大軟榻邊，散開的百褶裙襬上繡着絢爛奪目的貼梗海棠，其下襯着一雙白底鑲紅緞的繡鞋，其上同樣爲豔麗明媚的海棠花，半開不開，圓潤鮮亮。
旁邊則是一雙厚底黑緞鑲金邊的靴子，其上是簡單的黑緞寬擺袍子，邊上搭着寬寬的袖子，瞧着樣式像是道袍。
林琪倒頭拜地，恭敬的叩頭，道：“民女林琪拜見皇帝陛下，拜見貴妃娘娘。”
貴妃側目看了眼端量地下小人的皇帝，笑吟吟的叫起。
又讓林琪上前幾步，道：“三郎，這就是制香的小人兒，這般年紀就有那樣的造詣，當真難得。”
林琪依舊垂着眼。
皇帝細細端量片刻，見林琪不慌不忙，便是被這般打量也鎮定着，便朝貴妃點頭，話音溫和的道：“你可還會制其他香粉？”
“會一些的，”聽着頭頂沉穩，略帶蒼老的聲音，林琪點頭，道：“眩暈，心悸，或是氣悶，咳嗽，大抵都能緩解一些，但若嚴重，還是要佐以湯藥的。”
皇帝點頭，看了眼貴妃。
貴妃笑吟吟的道：“那便點個治氣悶的吧。”
煙翠捧了孔雀銜珠的香爐過來，示意林琪隨她來。
兩人走到隔間的小几邊，林琪將收在荷包裡的小瓶拿出。
煙翠見那瓶子個個都只有拇指大小，只有兩個略微大些，便挑了下眉。
林琪苦笑着解釋：“不知娘娘需要哪些，索性全都帶來。”
她把兩個大的瓷瓶遞給煙翠道：“這個跟早前制的一樣，留在姐姐這兒以備不時之需。”
“妹妹有心了，”這些天娘娘一直用着這個，而今已經所剩無幾，林琪送來的很是及時。
煙翠將瓶子手裡，低頭看林琪將小瓶的香粉倒出來，慢慢調配，打篆，點燃，復又尋找方位。
待到放穩，才擱了爐蓋，任嫋嫋青煙，悠悠然然的飄散開來。
次間裡，皇帝已經半靠在大迎枕上，貴妃輕搖團扇，讓氣味早些過來，蔥白素手輕撫皇帝胸口，幫他徐徐順氣。
林琪與煙翠站在廳堂的邊上候着。
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煙氣差不多盡數散開，裡面傳來喚人的聲音。
煙翠瞭解貴妃習慣，聽她尾音輕挑，便知她心情極好。
抱着賣巧的心思，她給林琪遞個眼色。
林琪也上道的報以感激的笑容。
回到次間，林琪又要行禮。
皇帝擡手免了，又道：“貴妃說，你調香手法不同，便是做得一模一樣，效果也是大打折扣，這可是真的？”
“大概是每人習慣不同，導致香粉燃燒的走向不同吧，”林琪眨眨眼，烏黑的眼仁裡滿是迷茫。
皇帝見她表情可愛，不禁莞爾。
貴妃與皇帝相處多年，對他的一言一行，一抿嘴一挑眉，代表的意思都很是清楚，況且林琪制香篆香的本事確實不凡，才這麼一會兒工夫，皇帝臉色就好看許多。
若說這宮裡如今有誰最希望他活得長久，她便是其中之一。
貴妃心裡有了計較，面上笑眯眯的，等到一番交談之後，便與皇帝感慨。
“自打三娘出嫁，我這裡好久都沒這麼熱鬧了。”
皇帝點頭，面上露出些許感傷。
林琪垂着眼睛，回想一早打聽來的消息。
眼前這位九五之尊子嗣不豐，兒子加起來才三個，兩個大的好歹還成年了，小的那個打生下來就病歪歪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駕鶴走了，女兒多些，可也就只四個，可本朝有皇室與鄰國聯姻的傳統，但凡公主都逃不過遠嫁的命運，三公主雖備受皇帝和貴妃娘娘的疼愛，但也纔剛及笄便被送往回紇，而今已一年有餘。
貴妃見鋪墊差不多，便轉而問林琪可願時常進宮來陪她說話。
林琪忙了這許多爲得就是這一刻，聞言立刻跪地叩謝。
皇帝轉眸看貴妃，這一年多來，她便是孃家的娘子也沒有多召見，而今竟邀請了林琪。
貴妃朝他露齒一笑，目光柔柔，波光瀲灩。
皇帝手臂一伸，將手輕搭在她保養極好的皓白手背上。
貴妃手腕一轉，兩人手掌相接，一切情意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