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入,就離入伏不遠。
林琪是典型的熱了不行,冷了不行的。
雪姣依照往年習慣,一入伏天就在環水亭中掛紗帳,挪涼榻,鎮冰果。
當把紗帳掛起來的當天,寇氏聽說了這紗帳自己能冒寒氣,便過來感受一把。
外面酷熱似火烤,內裡涼爽如晚春,涼風微拂,很是舒服。
寇氏立刻想起自己兒子,早兩天他還嘀咕着天太熱,冰盆才擱一會兒就熱得發躁,夜裡根本無法安睡。
寇氏頓時嘀咕,若這帳子掛在他那裡,定是夜夜安眠的。
寇氏起了心思,便開始感嘆酷夏難熬,族裡的子弟卻要頂着烈日修習文章,只爲備考秋闈。
林琪一聽話音,就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這冰絲十分難得,她這裡實在沒有多餘的。
寇氏見林琪呵呵笑着,不肯割愛,立刻便變了臉。
但她早前受過崔老夫人警告,不敢明言,便委婉的先從勤儉持家說起,進而延展到婦德婦行,孝敬長輩,善待舅姑。
林琪眨巴着眼,聽她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不時添點茶水,以免她喉嚨太乾。
末了只說一句“阿孃說得是。”
態度謙遜,表情柔和。
寇氏開始還以爲她聽進去了,但後來就發現自己純粹是對牛彈琴。
她氣得頭頂冒煙,卻又沒有辦法,她總不能逼着讓兒媳把東西掛去小叔子房裡。
待到日頭偏西,林琪單純的問:“小廚房做了些燉品,阿孃晚上一起用可好?”
“不用,”寇氏大大喘了口氣,一扯帕子,走了。
林琪恭順的送她出門,回到亭裡享受着絲絲涼意。
雪姣有些擔憂的近前來道:“姑娘,就這麼把她撅了,大夫人會罷休嗎?”
“不會,”林琪回答得肯定。
“不過東西又不是她的,她罷不罷休又有什麼要緊,”林琪扯了扯嘴角,環顧一圈。
這紗帳她用了也有些時候了,但因雪姣她們仔細,紗帳還是跟新的似的。
“你帶着人去學堂量量,把這紗帳都裁了糊上,若有多的就給老爺書房也糊上。”
“姑娘,這可使不得,”雪姣大驚。
林琪歪倒在涼榻上,擺手道:“這院子繞水環樹,便是不用這個也熱不到哪去,與其留它再生波瀾,不如索性用了,也落得乾淨。”
雪姣嘆了口氣,只得帶着小蒲和幾個粗使丫頭出門。
第二天清晨,崔家子弟依着往常一般在學裡上課。
但隨着日頭高起,衆人非但沒熱得滿頭是汗,反而還感覺絲絲涼意隨風輕送。
此時大家才發現,槅扇門板上的青綾紗不知何時被一種泛着銀絲的薄紗取代,而他們感覺的涼意也正是由此而來。
何先生捋着鬍鬚,滿意點頭。
暗忖不愧是名門望族,爲讓子弟安心就學,便是再珍貴的物什也都不吝惜。
沒過正午,寇氏便接到信。
聽說那紗帳用處,她氣得一拍筷子,怒聲罵道:“我就知道她是個敗家的的,好端端的物什讓她霍霍成什麼樣了。”
寇氏想起她嫁進來的十里紅妝,那可都是大房的東西,不能由着她糟踐。
當下她連飯也顧不得吃了,急忙順了衣襟,往小院而去。
林琪這時已用過午飯,正歪在亭裡,準備小睡。
寇氏洶洶來襲,她急忙從涼榻上爬起。
寇氏瞄了眼亭上掛着的帳子。
輕薄倒是輕薄,就是沒有那股子沁人心脾的涼意了。
林琪請她坐在榻上,命人上鎮在井裡的果子。
寇氏哪裡還有心思吃東西,一擺手,道:“我問你,昨日掛在這亭中的紗帳呢?”
“昨天聽了母親所言,我也深覺叔伯們日日苦讀,太過辛苦。”
林琪一臉爲難憂心:“只是我不善廚下,又不懂醫理,便是有心幫他們解暑消難,也無法。只能把帳子剪了,爲其擋些炎熱,散些熱氣,算是聊表我這個嫂子的心意。”
“我知母親不喜張揚,便讓人悄悄的做了。母親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林琪小心看她,面帶忐忑。
寇氏氣得胸脯上下起伏。
她是說讀書辛苦,也說要關愛家人,可她說的是自己親兒子,那些隔房的旁人便是熱死病死,又與她何干。
院門口,艾葉捧着東西過來。
雪姣急忙應聲去說話,而後疾步過來回稟。
林琪轉眸看寇氏,一副聽她意思的樣子。
“讓她過來吧,”寇氏忙快速調整表情。
艾葉來到亭中,看到寇氏有些意外。
她屈膝一禮,道:“老夫人聽說三奶奶受不得熱,讓我送來對冰玉軟枕,老夫人叮囑,這玉枕太過寒涼,只在伏天用,過伏便得收起。”
她將托盤往前送了送,上面擺着兩個扁方的枕頭,外面鑲着大小相差無幾的玉塊。
寇氏只瞄一眼,就認出這對迎枕是當年蓮妃娘娘賜下來。
寇氏板着臉,悄悄揪緊帕子。
“這太貴重,”林琪忙起身推拒。
艾葉笑道:“京都這天,一入伏就熱得厲害。早幾年老夫人就說擺幾個冰盆,可是何先生說讀書一道便是修身正氣的過程,多受些苦才能正其風骨,太過奢費不可取。”
艾葉道:“老夫人素來敬重何老先生,便是心疼也讓人挪了。”
“只是一到入夏,難免要念叨幾次,唸叨久了,都要落了心病。”
“而今老夫人心病不藥而癒,奶奶可是要居頭功,這枕頭自然用得。”
艾葉把枕頭塞到雪姣手裡,笑盈盈的屈膝一福。
林琪忙去扶。
艾葉執意把禮行全了,道:“這一禮我是代聚福居的丫頭們謝的,奶奶還是受了吧。”
林琪很是慚愧的等她把禮行完,又把她扶起。
艾葉朝寇氏福了福,準備告退。
林琪忙讓雪姣去拿鎮過的酸梅湯,又道:“這日頭正盛,喝碗湯,解些暑氣再走吧。”
艾葉又謝過,才隨雪姣去茶房。
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亭中卻一片安靜。
林琪靜等了一會兒,見寇氏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問:“阿孃要不要也喝碗酸梅湯?”
寇氏擺了下手,艾葉剛纔已經把毀帳之事說成那般,她要在興師問罪,無疑就是在說自己不慈不孝。
沒有了這個由頭,自然不好再提接手嫁妝一事。
寇氏撫了下鬢髮,起身走了。
林琪重新歪在榻上,抱着新得的冰枕,沒多會兒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