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濤聲陣陣,五百巨蟹賊集結完畢,便打起巨蟹旗,舉着火把,吵吵着直奔桃柳山莊而來。看他們的囂張勁兒,與其說是夜間偷襲,不如說是明火執仗,顯是沒將紀府放在眼裡。
衆賊中央,有二人頗顯鶴立雞羣,一看就是大腕。一人錦衣華服,頭戴襆冠,魁偉俊朗,恰似一名貴家公子,正是巨蟹賊大當家,因其每次劫掠前都有剃淨髯須整理儀容的癖好,令其面色顯青,故得匪號青面蟹。另一人則一身短打,身材瘦高,雙腿奇長,人羣中突兀而立,正是巨蟹賊三當家,因其爲人狠毒且擅長腿法,故得匪號擺尾蠍。
啪!沒走上幾步,羣賊已距谷口一箭之地,青面蟹揚手便在身旁一名瘦小漢子的後腦勺扇了一掌,手指山包間的丈半堡牆,惡狠狠道:“劉三,這裡怎麼多了道堡牆,以前可是沒有的!你等怎生做事,之前竟未探清,王金剛越活越回去了嗎?”
“大當家,這應是桃柳山莊剛修的竹木牆,姓紀的十日前剛給鬼谷驅邪,堡牆想是這兩天才修好的,小的也不清楚啊!”那劉三一臉猥瑣,摸着腦袋賠笑道,“大當家,姓紀的能修出竹牆,可總變不出更多護衛吧,以您威勢,一道牆又算什麼?”
劉三的回答迎來了青面蟹的一聲冷哼,倒未繼續追究。事實上,青面蟹見慣了大戶人家的寨牆,用鉤繩一翻就能過去,所以打心裡也不以爲意。他繼續問劉三道:“你說這姓紀的剛來半月,隨身護衛近百,莊中另有新募青壯過百,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劉三拍着胸脯,一臉堆笑道,“那姓紀的定是帶了不少錢財,一來朐縣便購地置業,還僱了不少匠人修房建堡,我這消息兩日前方經一名被僱工匠覈實。”
“好多海賊啊!快跑啊!”正當青面蟹還想問些什麼的時候,堡牆上傳來一聲悽惶的喊叫。
擡眼看去,堡牆上隱有兩條人影一閃而逝,接着傳來一陣零亂的腳步聲,並漸漸遠去。不一刻,山谷中發出陣陣銅鑼示警,而更遠處的莊院方向則像滾油加水一樣,喧囂哭喊聲大作,有大人的呼喚,有小孩的哭喊,最令衆賊獸血沸騰的是,裡面有年輕女人的尖叫,且有很多。
青面蟹不由冷笑,再高的城牆也得有人守衛才行,這種場面他可見多了。他正猶豫是否先殺入鬼谷,邊上眼冒綠光的擺尾蠍卻已按捺不住,揮刀高呼道:“兄弟們快點,先跟老子端了塢堡,免得對方組織死守!快啊,手快有,手慢無,搶錢搶糧搶女人啊!”
言罷,擺尾蠍也不等大當家青面蟹下令,就帶着一幫同樣按捺不住的小弟衝向堡牆,也沒個有序的進攻節奏。青面蟹臉上閃過無奈,這擺尾蠍武藝高強且作戰勇猛,臨戰判斷甚至強過自己,就是見到劫掠便紅眼,這般擅自衝殺已非首次了,屢教不改,人才都有脾氣啊。
當然,青面蟹也沒覺得擺尾蠍的命令有何不妥,儘管鬼谷有點晦氣,可他們刀頭舔血的又何必忌諱呢。許久未曾上岸打劫,此次弟兄們都搶着來瀉火,最終幾乎傾巢而出,以他們五百人的實力,面對一個紀府還不是想咋捏就咋捏。所以他並沒阻止衆人,一羣精蟲上腦的傢伙這時可不好控制。
“射!”然而,當擺尾蠍等賊衝到堡牆二十步,也是谷口最窄地段的時候,一聲暴喝突然在寂靜的堡牆後響起。
“嗖嗖嗖...”“咻咻咻...”隨即,近百人從堡牆後乃至山包上露出身子,緊跟的是一撥箭雨夾雜着投槍,劈頭蓋臉的落入擁擠的賊羣。槍矢入肉,鮮血飛濺,哀嚎痛叫,一衆海賊尚未反應過來,已有數十人倒地不起,另有不少雖未倒地卻也中箭受傷。
“啊!啊!有埋伏!快跑啊...”現實比理想骨感得太多,猝然受襲的海賊們一片大亂,有舉盾防護的,有轉身逃跑的,甚至還有抓起屍體擋箭的,洶洶而來的他們,卻是再沒吼着“搶女人”了。
不過,堡牆上的表現似乎也沒強到哪兒,同樣舉止無措,不乏驚叫。其中更有非坑敵不舒服斯基的猥瑣聲音,帶着顫抖,歇斯底里的喝道:“射!射!射死他們!本,本,本莊主有賞,重賞!”
“撤!撤!快他媽的撤啊!”關敵料陣的青面蟹反應過來,頓時目眥欲裂,忙連聲喝令。其身邊親隨立即依言掄起釘錘,鳴金聲隨之急促響起。可惜谷口狹小,海賊們儘管拼命撤逃,一時卻逃不過來自堡牆的後續攻擊。雖然攻擊明顯零亂,可架不住海賊沒甚防具,又背向挨射,只得任由倒黴蛋們一個接一個倒下。
“得,得,得,差不多打痛賊人就行,留些活口俘作苦役也好嘛。夏爽,說的就是你,別箭箭命中要害,把別個打怕嚇跑就不好了。”堡牆之上,紀澤走到一衆親衛身旁,低聲笑道。看他神情閒愜,哪還有方纔那副扯嗓子驚叫的猥瑣。
“郎君,爲何不趁海賊敗退之時,讓我等尾隨殺出,以我百名親衛之精銳,擊潰賊人當是不難啊。”夏爽收起弓箭,不無遺憾道。
“呵呵,言之有理,戰機把握不錯。只是賊人衆多,那般獲勝傷亡必重,紀某可捨不得。”紀澤讚賞的點點頭,耐心解釋道,“況且,軍校授課時我曾講過,局部當爲整體服務,戰術當爲戰略服務,軍事當爲政治服務。此戰我欲奪下敵船,並將賊人悉數留下,但敵方就在海邊,敗後可乘船遁走,我方卻不諳水戰,無力追擊,是以目前尚屬釣魚階段,不能打得太狠。”
當海賊們退出一箭之地,稍一清點,青面蟹差點吐血,這一去一回,少了百人不算,還有四五十人受傷,便是擺尾蠍的右肩也中了一箭,看傷勢今晚是沒法揮刀了。
偷襲不成反被坑,一出手就叫紀府用大耳刮子扇得眼冒金星,損失如此慘重,巨蟹幫必須找個人來頂缸。原本三當家擺尾蠍是罪魁禍首,可人家是有身份的,況且又受了傷,青面蟹雖對他有所不滿,卻不能在這時窩裡鬥。
一轉眼看見劉三,青面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是幾個大耳光,嘴巴里還罵個不停:“直娘賊,姓紀的哪來這麼多弓箭,你等怎不早說?直娘賊,你那主子王金剛是豬嗎,想害死我等兄弟是不?”沒等劉三有機會爭辯,青面蟹已經抽出鋼刀,寒光一閃,便揮刀砍下了這個線人的腦袋,骨碌滾地的頭顱上,尤見一雙委屈而不甘的眼睛。
其實,青面蟹何嘗不知這事怪不得劉三,可現在海賊們損失嚴重,滿是怨氣,他可不想負領導責任,又不能怪擺尾蠍,只好把大家的氣都轉移到劉三這個外人身上。更何況,他還能用劉三的腦袋來殺雞儆猴,穩定軍心呢。至於王金剛那邊如何交代,殺個馬仔算甚?
青面蟹畢竟是縱橫多年的海賊,借劉三腦袋定了軍心,冷靜下來,他很快發現,對方雖然打了自家一個猝不及防,但看其攻擊水準,雜亂無序,顯然不是什麼精銳。即便雙方士氣此消彼長,對方也是守有餘但攻不足,只能在山谷中龜縮死守,卻絕對無法兼顧谷外莊院。
如今損失百多號弟兄,青面蟹不能就此退去,而再攻堡牆損失太大,他實在傷不起了。只能趕去莊院那邊搜刮一番,接着放把火,至少也能讓大家順順氣,當然,如果山谷中的人忍不住出來,那就更美妙了。想到這裡,青面蟹大喝一聲:“弟兄們,受傷的回船歇着,別的弟兄跟着我,去莊院搶他丫的!”
隨即,青面蟹讓擺尾蠍帶傷員先返回海船,又在東門外留下少許哨探,自己則率剩餘三百多海賊繞過山包,從北方桃林向西直插桃柳莊院。海賊的動作落入紀澤眼裡,他頓時冷笑不已,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啊。有山頂瞭望,他也不擔心海賊使詐,當即便留下夏爽交代幾句,自己則也帶着山莊護院趕往西邊。
一路穿過鬼谷,紀澤發現谷中堆滿了各種零碎,桌椅牀凳、鍋碗瓢盆、窗簾桌布等等應有盡有,甚至牛羊雞鴨也在某個角落鳴叫湊趣。他不知是該表揚莊農們愛護公物,還是該痛罵他們不知死活。好在當他抵達西門時,山莊之人已經全部進谷,西門也已緊緊關閉。
上了西門堡牆,紀澤發現這裡的數十親衛女衛與青壯已經做好戰鬥準備。可讓他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躲在牆垛後一言不發,像是要學習自己剛纔在東門的伏擊行動。敵人再傻也不會第二次上當啊。他疑惑的詢問這裡的親衛隊率,可隊率卻笑着將手指向了一旁的李農。
見此,李農主動上前解釋道:“大哥,此處隱匿人手非是爲了伏擊,實因不確定你等能否過來增援,西門戰力薄弱,如此行空城之計,敵寇反而驚疑不決,延誤戰機,呵呵,大哥怎樣,小弟我這主意不錯吧。”
“嗯,不錯,有前途,西門就先這麼着!”紀澤滿意的點點頭,上前拍肩讚道,心中不由感慨,不滿十五的小子就有這等膽識,能臨危不亂提出疑兵之計,不愧是史冊人物呀。
二人言說間,青面蟹已帶着手下來到空無一人的莊院,分出部分海賊入院搜刮,他自己則率三百海賊堵住鬼谷西口。見門牆上又演空城計,海賊們不由破口大罵,可就是不敢上前攻擊。而隨後得到的搜刮結果更令他們沮喪,因爲壓根就沒能搜到什麼值錢的。
看着西門處的一片死寂,青面蟹同樣目光噴火,不過沒關係,天亮還早,他輕輕嗓子,揚聲喝道:“裡面的人聽着,我乃巨蟹幫大當家,你等若想平安無事,只需交出千萬錢,雙方過節將一筆勾銷。否則我將燒燬山外所有物事,日後也將不時騷擾你等!”
說實在的,巨蟹幫此番死傷頗重,青面蟹真心不想再攻打桃柳堡,燒燬宅院也得不到好,倒不如敲詐一筆,海賊也要講效益的。怎奈青面蟹所憑的巨蟹兇威,在紀澤看來就是個笑話,而山莊重蓋也就百萬錢足矣,紀澤怎會答應他的要求,更別說紀澤還想黑吃黑呢。所以,門牆上依舊沉寂一片。
足足等有半刻鐘,青面蟹惱了,再次喝道:“上面啞巴了不成,再不答話,老子這就燒了山莊,前來攻堡!”
門牆上,紀澤終於顫顫然露出半截身子,全身上下都包在鐵甲裡,兜鍪還歪戴着,一看就是個膽小怕死鬼。只聽他扯着嗓子,強作慨然的喝道:“大膽狂徒,你等夜襲我桃柳山莊,不懼王法嗎?某已遣人前往縣城求援,你等還不速速遁走,就不怕被官軍剿滅嗎?”
青面蟹心中一喜,繼而一臊,看這廝德性,就知是個外強中乾的貨,敲詐有望,只可恨自家之前怎生那般不小心,竟被這等人坑了一把,傳出去還咋混?這一刻,青面蟹暗下決定,即便這廝今日交出千萬錢,日後也得做掉他,否則自個的臉往哪兒擱?
心中閃過惡毒的念頭,青面蟹面上卻是朗笑道:“足下千里遷移,該不會如此幼稚吧。某既敢在此做買賣,縣中郡兵就不會過來。與其相信那些傢伙,你倒不如相信我青面蟹的江湖名聲。”
暗道果然如此,紀澤做如喪考妣狀,良久沉默,心中則在期盼兩路援兵動作快些。一直沮喪到青面蟹不耐催問,他才貌似極度不甘道:“足下開價太高,紀某可出不了那麼多!我那山莊原也舊了,重蓋不過五六十萬錢,再算上請弟兄們吃酒,紀某出個百萬錢可好?”
“不行!打發要飯嗎?今日那麼多弟兄喪生你手,不要喪葬費嗎?還有開拔費,壓驚費,船隻磨損費...”青面蟹面似憤怒,實則欣喜的開始討價還價。
“讓某想想...要不我再加五十萬,不好再多了...”紀某人慾拒還贏,可勁拖延。
......
好一番口舌交鋒,青面蟹終是喘着粗氣,怒聲吼道:“三百萬!就三百萬!你不許再說了!老子要受不了了!你再嘰嘰歪歪,老子錢都不要也得發飆了!”
“成,成吧,某這就讓人準備錢,足下稍等!”紀澤一臉笑意,轉身消失。
於是,青面蟹再度陷入等待,左等右等,上等下等,結果沒等到金燦燦白花花的小可愛,反是等到了山包頂部突兀燃起的沖天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