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蕩池畔,紀某人驟遇埋伏,弄假成真。幾聲咆哮令軍官們明白了險惡情勢,他旋即大腦急速轉動,尋思逃生正事。逢林莫入不必說,入湖更甭想,環視兩圈,他便知己方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前方敵騎。與其回身逃跑被敵方圍追堵截,兩面夾擊,不弱搶先突擊,滅了敵方騎兵再說。
“滹槽幫!這裡是滹槽幫的地界,他們怎敢行刺將軍大人?”這時,白望山驚怒交加的喝道。他隨晉陽宗已在趙郡活動多時,倒是認出了隨船突襲的敵人。
身處險境,紀澤但有決定,可沒閒暇去想敵人是誰,更沒興趣與敵方廢話,毫不猶豫的,他厲聲吼道:“弟兄們,我等已經中伏,想要活命回去,必須殺散那些騎兵,狹路相逢勇者勝!錐形陣,衝鋒!”
“血戰求活,死不旋踵!血戰求活,死不旋踵...”血旗軍在各級軍官的調度下,隊伍迅速啓動加速,親衛屯在前,教導屯在後,伴隨着嘹亮的口號,行進間迅速調整爲衝鋒陣型,殺向對面的敵騎。三百多人引起漫天煙塵,硬是形成驚濤之勢。
設伏騎陣之中,爲首者是名纓盔亮甲的瘦高青年,不是幷州軍將領,也非趙郡戰將,居然是江暉之子江煥,這廝不善文房善武裝,披掛起來倒還頗有幾分英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趁着紀澤前往趙郡的機會,這廝竟敢親率家族的三百騎兵,聯合滹槽幫在此半道截殺。
不過,此刻的江煥卻面色難看,令他鬱悶的自是血旗一方奸猾似鬼,令戰局發展完全出乎預料。按照設計,待血旗隊伍行至他的當前位置,林中埋伏的三百弓手突施冷箭,他江氏騎兵側向橫切,加上南北官道和船隻上各有封堵,必可輕易全殲血旗軍。可現在,面對血旗軍率先發起的騎兵衝鋒,他卻必須在騎兵提速與弓手協攻之間做出抉擇。
相比騎兵原地等宰,江煥更能接受弓兵的短暫缺席。兩害相權取其輕,他須臾間算清得失,十分決斷的吼道:“錐形陣!騎兵突擊!給我上,殺亂賊紀虎者,賞錢百萬!”旋即,三百江氏騎兵南向加速,直奔血旗騎兵。驕陽之下,兩股煙塵快速接近!
“射!”“射!”血旗和江氏的兩支馬隊接近一箭之地,紀澤和江煥同時下令放箭。雙方人員立刻仰身舉弓,藉着馬力,拋射出早已備好的箭矢。嗖嗖嗖嗖,兩撥箭雨在空中交錯而過,狠狠撲向對方騎陣。
放箭之後,雙方軍卒均伏低身體,一手持繮,一手持盾護住人、馬,憑藉盾牌、鎧甲來避免弓箭的殺傷。差別在於,血旗軍全副鐵甲,而江煥拉出的江氏騎兵僅有百人配備鐵甲,餘下配備的則是難敵三棱箭鏃的皮甲。於是,江氏騎兵的傷亡明顯慘重,更不乏墜馬者在滾滾馬蹄下便成肉泥。
避完一輪箭雨,雙方相聚不足六十步。江氏騎兵已經取出刀槍等近戰兵器,而血旗軍士卒則收起盾牌,取出投槍。正當江煥紅着眼、咬着牙,呼喝手下在近戰中碾壓血旗軍的時候,血旗軍陣中再次傳來紀澤的高聲怒喝:“投!”
“咻咻咻咻...”隨之,血旗軍卒距敵四十步遠時,接連擲出投槍。數百投槍藉着馬速,快速升空,帶着嗚嗚風聲,像是憑空冒出的烏雲,直撲江氏騎兵。
中原少有投槍應用,江氏私兵何嘗見過投槍這種攻擊,對之毫無準備。驟然遇襲,他們驚駭欲絕,只能亂糟糟的憑藉本能進行防護。投槍轉眼便狠狠扎入江氏陣中,帶起漫天血霧和無情屠殺,伴以此起彼伏的人嚎馬嘶。
必須說,在對衝的馬隊之間施放投槍,其威力何止步戰中的兩倍,甚至連鐵甲盾牌都無法阻擋它們的穿刺。江氏騎陣就像被割倒的麥茬,私兵們紛紛中槍落馬,不少重傷馬匹也轟然倒地並不斷翻滾,滿眼都是血串葫蘆。再經這撥投槍打擊,江氏騎兵業已折損近半。
然而不止於此,投槍效果不光在於殺傷,還在於震懾敵方和攪亂敵陣。血淋淋的屠殺,將不少倖存的江氏騎兵駭得面無人色,以至有人已經逡巡不前。就在這人喊馬嘶之中,因爲屍體阻擋,因爲士氣暴跌,因爲有人逡巡,江氏騎兵的衝擊速度驟降,原本勢不可擋的衝鋒陣勢也變得愈加散亂。
“殺紀虎!跟我殺啊!”當然,江氏私兵中,也有挺過箭矢投槍猶不改色的悍勇死士,譬如呼喝着突於隊前的私兵統領江和,一位曾在馬戰中斬殺過準一流高手的人物。
這一刻,腦中想着百萬賞金,江和下意識舔着嘴脣,長刀已被攥緊,就待品味那殺戮的快感。但下一刻,江和瞳孔猛縮,面上興奮瞬變爲驚懼。只因對面騎陣中,隨着第一排血旗騎卒俯身持刃,其後露出的敵騎卻個個左手持弩,右手握刀,看死人般冷視過來,眼中明顯還帶有一絲譏誚。
直娘賊!咋這麼多花樣,這血旗軍還叫不叫別個混了?江和心中憤懣,立刻矮身縮頭,可勁甩動手中大刀,在馬前舞出刀花朵朵,企盼着再渡此劫。
“叮叮叮...”伴着數聲弩矢擊中刀鎧的脆響,江和驚喜的發現,這些弩矢遠較通常的短小力弱,稱爲弩釘更合適。然而,不待他鬆上一口氣,噗噗撲的響聲不斷傳入耳中,繼而他感受到手、腿、腳上傳來的劇痛,以至大刀也跟着脫手。而他的戰馬似也未能逃過,已經失蹄倒下。
混蛋!這麼多弩矢,幹嘛都盯着老子一人射呀!?江和心中狂罵,尚未展示馬戰功夫,便在無窮無盡的弩釘下栽了,怎不憋屈?唯一令他釋然的是,天旋地轉間他發現,倒黴的並不是他一個,與他同在前排的己方私兵一樣紛紛落馬。
血旗軍怎能射出這麼多弩矢?身在半空,江和忍不住瞟向血旗騎陣,發現敵方的前三排已經悉數俯身,時下射弩的已是第四排軍卒,但這也不該有如此多的弩矢呀。可惜不待他搞清人生的最後一個疑問,一根弩矢射入他的喉頭,而他眼中的最後圖像,則是藍天白雲下的一隻偌大馬蹄。
江和死前所糾結的,正是血旗軍少量裝備的五支裝連弩。連弩相比弓弩,恰似手槍相比步槍,力量弱、射程短但發射快,正適用於近戰、混戰。這等好貨自然得給親衛配齊,不想今日趕好發揮了威力。
說來血旗親衛的騎戰水平或還低於江氏私兵,但憑藉連弩與投槍的突兀打擊,不待雙方短兵相接,江氏騎陣已經傷亡慘重,前幾排更已所剩寥寥,餘者自是肝膽愈烈,進而躊躇緩進。本就起步稍晚的江氏騎陣,此刻已經幾無衝擊力可言。
“跟我殺!殺光這幫賊廝鳥!”不知何時,紀鐵已經乘騎“棗子”衝至隊前,一邊怒吼,一邊揮舞陌刀劈翻一名正應其峰的江氏私兵。身後親衛則緊緊跟隨,人借馬力,熱刀切牛油般殺入江氏私兵的騎隊。
“保護大公子!保護大公子!”相對血旗一方的喊殺,江氏私兵中傳出了聽似慷慨實則驚惶的呼喝。
雙方瞟眼看去,卻是那位牛氣哄哄誓要除賊的江煥,僥倖躲過諸般遠程打擊之後,卻已被驚得失魂落魄,只在幾名親兵的拖扯下,率先拉開了逃跑的序幕。統領身死,江煥逃跑,自有腦袋靈活的私兵喊起口號,自發掉頭,加入了保護大公子的序列。一而二,二而三,轉眼全部...
關鍵時刻,對裝備強化的不遺餘力收到了令人驚喜的回報。氣勢洶洶的三百敵騎,轉眼變爲死傷慘重的潰兵,血旗一方第一次真正意義的騎陣衝鋒,甚至無需經歷對撞的殘酷,所要做的僅是障礙跑馬,繼而碾在敵方背後射箭、捅刀子罷了。
逃生之路出現曙光,紀澤那棵砰砰亂跳的小心心終於落回胸膛。一聲冷笑,對方嚇得自己不輕,如今自要痛打落水狗,他彎弓搭箭,氣定神閒,目標正是敵方那個衣甲鮮明的大公子。可就在箭矢將脫未脫之際,伴着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路東樹叢中突然傳來一聲暴喝:“血旗亂賊,休得猖狂!看我觀山取爾首級!”
感受到針對自己的濃烈殺氣,紀澤一個激靈,霎時懊悔自己幹嘛裝逼穿着這套顯眼的金鎧,以至被敵人一眼認出。但真正倒黴的卻是江煥,原本紀澤還想捉個重量級活口,射的是江煥的馬,可被這麼一嚇,手一抖,箭矢擡了一臺,卻聽嗖的一聲銳嘯,那根箭矢竟是好死不死的射入了江煥的脖頸。
此刻,江煥的死活已不在紀澤的考慮,他所要面對的是伏敵的又一波攻勢。不遠處,一名四旬道人手提七尺青鋒,帶着數十黑衣人,正一人當先,飛速掠往騎陣側翼,斜刺裡向他殺來。其人儀表堂堂、正氣凜然,甚至有些仙風道骨,突進間更是衣袂飄飄、瀟灑自如,只是那冷冷目光中的凜冽,委實令人心寒。
好氣派!好扮相!好俠氣!好強大!就如場中多數人一樣,紀澤的第一感覺是來人代表着正義!可他轉念一想不對,這個氣息恐怖的傢伙若是代表正義,那麼他要擊殺的自己又算怎麼回事呢?電光火石間,紀澤擺脫亂七八糟的念頭,這才赫然驚覺,自己剛纔差點爲對方所懾!
這廝絕對是名一流高手,甚至會些邪門功法,難怪膽敢如此囂張的側撲騎陣。紀澤驚駭之餘,嘶聲怒吼道:“極殺!”
紀澤的暴喝驚醒了同樣被懾的周遭親衛,作爲專門保護紀澤的精銳,他們的日常訓練自然少不了針對特殊場合或是特殊敵手的演練,而“極殺”正是集體應對超級高手的殺陣。瞬間,十多把連弩向着突前接近的觀山道人展開團射。
“咿!”紀澤反應之快令得觀山道人不由驚訝,但也僅此而已。面對連綿攻來的弩矢,他面顯不屑,嫺熟自如的展開劍法,閒庭信步般將自身護得水潑不進。十把連弩的聯合攻擊,僅是令其突進速度有所遲緩罷了。
然而,自信滿滿的觀山道人得意得似乎過早,紀某人爲了保護自己而設計的“極殺”又豈會如此簡單?連弩未停,又是十名親衛同時出手,十塊棱角帶刺的飛石帶着嗚嗚風聲,直襲觀山周身。
對於這種類似飛蝗石的暗器,儘管有些疑惑,觀山道人仍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揮劍撥打。可不曾想,飛石的鋒利外形僅是個由頭,真正的殺招卻在其內部。隨着飛石在觀山劍下片片碎裂,其中噴出大量石灰粉,頓時籠罩了觀山全身。
需要說明的是,秉承紀某人非坑敵不舒服斯基的習慣,“極殺”中的石灰粉可是混入了生漆、火鹽等數種作料。這種石灰粉,不光具有迷眼的效果,對於口耳鼻竅的刺激傷害同樣不容小視。
可憐的觀山道人,縱然擁有臻至化境的修爲,縱然穿有不懼刀劍的內甲,縱然發現不對便立刻閉目屏息,可惜他之前太過囂張,太過大意,猝然間焉能逃過強化石灰粉的荼毒?一時間,他眼淚鼻涕一大把,咳嗽耳鳴止不住,原本密不透風的防禦劍幕開始漏洞百出,一直被其蔑視的弩矢,終於得以突破防禦,不斷扎入他的手腳四肢。
事情並沒完,緊隨石灰粉的是幾張掛滿鉤刺的堅韌拋網,從不同方向兜頭罩下。本就被石灰粉、連弩整得暈頭轉向,猝不及防的觀山轉眼便無比委屈的被兩張拋網籠住,原本飄忽遊移的俊逸身形頓時變成一團糉子,被定格在緊貼騎陣的道邊。
連弩、石灰、拋網仍非“極殺”組合的全部,隨着觀山道人被網住的身形遲滯,血旗親衛們毫不遲疑的發動了後續攻擊。數支踏張勁弩,帶着嗚嗚悽鳴射入網中;數杆投槍也緊隨而至;後方的數名親衛,則已駕馬提速,毫不憐憫的將之踏成肉泥!
“哈哈哈,任爾威風八面,也難...”然而,紀某人方自得意瞬息,面色旋即陰沉下來。
因爲,血旗軍雖然擊潰了江氏騎兵,斬殺了觀山這個夯貨高手,但官道畢竟狹窄,崩潰的江氏騎兵依舊大大阻礙了血旗騎卒的馳速。而緊隨觀山的數十黑衣人竟然悍不畏死,決絕然居中橫切往騎陣,若是被其糾纏住,沒有速度的騎兵那就是待宰的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