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二年,七月初二,丑時,晴,黃河西岸,匈奴營地。
“殺!殺!殺...”咆哮在山響,鮮血在飆飛,戰鬥至高潮。血旗軍卒與數百匈奴殘兵展開了慘烈廝殺,雙方的兵卒也逐漸向此彙集,投入這最後的搏殺。箭矢橫飛,刀光槍影,人喊馬嘶,一個個漢胡栽倒,一條條性命逝去,演繹着人類永無休止的血腥爭鬥!
“噗!”三尖兩刃刀劃過一道絢爛的弧光,大好頭顱高高拋飛,紀澤再度收割了一條胡卒性命。正此時,一根大號狼牙棒帶着嗚嗚風聲,藉着馬力前竄之勢,斜刺裡劈頭砸來,恰是選的紀某人舊力用盡、新力未生的當口,而出手的正是敵軍主將。顯然,這廝決計是個經驗豐富的騎戰高手。
“陰損不亞紀某啊!”心中暗罵,紀澤可勁振臂回刀,以勉力架開這狂暴一擊。不過,嗅着狼牙棒迅速逼來的淡淡血腥,他的心已在逐漸下沉,只因他已看出,對方身強力猛當不亞自己,兼有馬力加成,偏生自己還不及發力,倉促間即便扛下對方這一擊,恐怕也將吃虧不小,甚或受傷不輕。
坑癟的是,一直牛哄哄隨護他的劍無煙與紀銘二人,這一關鍵時刻,恰又都被敵卒纏住。咬牙、憋勁、發狠,紀某人只得強自直面這慘淡可期的一擊。孰料,一路一直只進不退的火雲,此刻竟似洞察了紀澤的苦楚,只見其乎然前腿一蹬,馬身輕盈的一個退步,帶動紀澤身體後退,竟是輕輕巧巧的避過了敵將當頭的蓄勢一砸。
呃,沒事了!?這才叫絕品良駒啊!紀澤大喜,自也不會放過敵將這個招式用老的空檔,掄圓三尖兩刃刀,閃電般向着敵將當頭劈下。那敵將倒也兇悍,竟然愣生生收回砸空的狼牙棒,雙手橫託向上一舉,鐺一聲巨響,火花飛濺,他卻將將接下了紀澤的全力一擊!
“再來!”紀澤一聲大吼,怒目圓瞪,揮動方被高高彈開的三尖兩刃刀,再度當頭劈下,彷彿不能接受自己的權力一擊,竟被敵將倉促間兀自接下的殘酷現實。
“嗤!”敵將嗤笑一聲,目露不屑,再度用雙手托起狼牙棒,向上猛磕紀澤劈下的大刀,看似意欲直接將之磕飛。然而,並無鐺聲傳出,這敵將的笑容也驀然凝滯。
“噗!噗!”“啊!”血光迸射,敵將的一隻斷臂緊跟着他的四根手指拋飛而去,痛得他一聲慘嚎,狼牙棒也無法把持的跌落於地。滿眼怨毒的,這名紀澤不知也懶得知道姓名的敵營主將,發出了一身驚天動地的悲吼:“你卑鄙!”
原來,紀某人適才喊着再來,可揮刀劈砸僅是虛招,三尖兩刃刀將將遇上狼牙棒之時,他卻一抖手腕,三尖刀改豎劈爲橫削,在那敵將反應過來之前,業已貼着狼牙棒杆閃電掠過,非但削掉了敵將握着狼牙棒的四根手指,還就勢一送刀尖,稍待卸去了敵將的半條手臂。
“彼此彼此!本將多忙的人,哪有空陪你這蠻人在此打鐵?”紀澤嘴掛不屑,淡然回了一句,身體已被性急好戰的火雲帶着與敵將擦肩而過。而他的身後,同樣持着一把三尖兩刃刀的紀銘隨手將刀一送,那敵將的大好頭顱便已高高拋起。
“主將已經授首,爾等還不束手就擒,竟要負隅頑抗嗎?”一把挑起敵將頭顱,紀銘將之高高頂在刀尖,揚聲怒吼道,聲震敵營。
直娘賊,搶人頭不算,居然還搶小爺的臺詞!也是這時,被火雲帶着狂突而前的紀澤,業已嘟囔着衝至敵軍大旗之下,人馬合一,刀光閃過,噗嗤與咔嚓之聲同步響起,卻是旗杆與那持杆旗手被他一刀四斷。殘旗悽然飄落,襯出紀某人立馬橫刀的魁偉身姿,以及他的興奮咆哮:“殺!血旗萬勝!”
“血旗萬勝!血旗萬勝...”斬將奪旗,沒有比這更刺激,更左右戰局的了,血旗軍頓時士氣大振,氣勢如虹,更顯順風仗高手的強悍本色,喧囂呼喝着突進、劈砍、冷射、追殺。而這最大一撥的匈奴殘軍,則再無鬥志,或是放棄抵抗,或是可勁逃亡,他們的崩解,也意味着這場襲營大戰再無懸念...
敵軍斷旗之處,巨幅血旗高高樹起,在火光中隨風獵獵。血旗之下,紀澤顧盼自雄,指揮若定,通過傳令兵下達條條命令:“暫編騎二、騎四曲,出營追殺十里...清掃戰場,救護傷員,搜掠物資...盡多回收弩矢...集合青壯奴隸,強行浴血誓師,不留俘虜...收集馬匹兵甲,攜帶五日糧草,剩餘牛羊輜重糧草悉數銷燬...對了,烤肉備餐,快,要快,半個時辰必須離去...”
“子興,方纔你爲何那般拼命,身爲主將,怎可如此不顧自身安危?你這般不知輕重,叫大夥兒如何放心?”抽了個空檔,劍無煙再也按捺不住,催馬湊前,憤聲埋怨道。
同樣歷經此戰,旨在護衛紀澤而非殺戮的劍無煙,與紀銘一般,卻是少染血跡,更無傷損,一身徵袍以及那張臨戰戴上的木板臉,依舊難掩其玲瓏有致的綽約風姿。顯然,隨同紀澤這半年,他的武藝已在不知不覺間,達至了一流高手的水準。
“什麼大夥兒,咱可沒擔心,那些軍卒們更是歡喜仰慕的緊呢。他這是武功大進,當着千軍萬馬的面,想要嘚瑟大將軍風采呢!哼,不到一流水準,也敢戰場逞能,真不知天高地厚!得,臭小子,戰鬥已經收尾,你就別矗那裝樣了,快下馬來,處理一下傷口吧!”紀銘也沒客氣,好易通夾槍帶棒的數落,卻是難掩關切。
誰想拼命,誰想嘚瑟,誰他娘就是王八蛋!紀澤心中哀嚎,都是火雲的錯啊!當然,當着周圍一衆親衛,紀某人可不能自曝其短,他朗聲笑道:“能與麾下弟兄同生共死,快意疆場,血戰馳騁,壯哉,爽哉!紀某一時情難自禁,情難自禁啊,哈哈哈...”
不出預料的贏得一圈敬仰目光,紀某人這纔沒好氣的斜睨座下火雲,適才詢問麾下胡卒,他已知自家身份暴露正是源於火雲,真是個惹禍精啊!翻身下馬,紀澤就欲衝火雲的腦袋給一巴掌,可大手落至一半,卻又想起方纔狼牙棒一劫的渡過,立馬改爲了輕柔的撫摸,口中則沒口子讚道:“火雲,剛纔好樣的,要什麼獎賞,十匹母馬如何?”
“昂...”火雲一聲輕快的嘶鳴,頗爲享受紀澤的撫摸,不時還用腦袋輕拱紀澤的身體,回以從未有過的親暱。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更是忽閃忽閃的衝紀澤看個不停,恰似因爲紀某人之前的大展神威,它已產生了真心認同。
紀澤連人帶馬皆有數處箭傷,但皆無大礙。正處理間,潘權面色難看的前來稟報:“將軍,屬下治軍無方,有八名漢胡兵卒適才違反軍規,凌辱匈奴女子,已被軍法官羈押於牧民營區,論罪當斬。但八人多有作戰英勇之輩,殺之恐傷士氣,可否將功補過,還請將軍定奪!卑下治軍不嚴,也請將軍責罰!”
紀澤眉頭一皺,這潘權名爲請罪,實則是來求情的。血旗營軍規嚴格,自不該開這個頭。只是,如今全軍身在敵後,軍卒難免壓力山大,這也是一種情緒發泄,有情可原。況且,爲了敵方百姓受辱而斬殺自家軍卒,紀澤還真沒那麼高大尚!
“我血旗軍規確有凌辱婦女者斬,但內外有別,如今身處敵後作戰,辱及者又是敵方百姓,是以罪減一等,當鞭笞三十!”緊皺眉頭,紀澤沉聲道,“但是,戰鬥尚未完結,全軍仍處險地,他們竟敢無視其他同袍戰鬥而做苟且之事,理當處斬,念及初犯,此項可適當將功補過。”
紀澤的解說令周邊幾人一片愕然,劍無煙更是抗聲道:“凌辱女子,何等齷齪之事,子興你豈可縱容?”
紀澤沉吟片刻,這才淡淡道:“無煙,你所秉持者乃俠義知道,是私德,某個人認同,但私德不可決定公權!血旗政權須得內外有別,某身爲血旗之主,行權之時僅會將仁義用於三十六寨甚或大晉軍民。對於匈奴這等敵對勢力與民族,紀某就是雙重標準,就是內聖外霸!”
掃視周圍衆人,紀澤理直氣壯道:“血旗營存在靠的是血旗軍民,就該護短自家人。沒道理吃着喝着自家軍民,卻對敵民仁義,甚或爲給他們公道而傷自家人心!人家匈奴劉淵不會,鮮卑人不會,任一強大國度皆不會!”
想起後世國人動輒譴責某某國家不夠公道,抱怨同胞受到不公正待遇,紀澤便覺憋悶,人家憑啥要對你公道?人家只對本國人民負責好不好?世界主義之類吃飽聊天時說說還成,可別當真,讓自個添堵啊!要想不委屈,首先別從上到下對外玩仁義,當以牙還牙,其次還得自強自愛,挺直腰桿,哪天誰都不敢輕易招惹了,就公道了。
甩掉腦中那些有的沒的,紀澤也沒再理會劍無煙的不滿,而是轉向潘權,斷然令道:“二罪歸一,八人中作戰勇猛且曾有斬俘敵卒者,可鞭笞五十,扣除此戰一切軍功封賞,軍官貶爲尋常軍卒;若不曾有斬俘軍功者,斬!另外,包括潘軍候在內,對應主官與功曹諸史,悉數降銜一級,以儆效尤!把本將適才解釋之言,曉諭軍卒!”
不一刻,潘權回報,八人中有二人被斬,六人鞭笞,衆軍並無不服。而各曲也陸續集結交令,統計得知,此戰共斬殺青壯胡卒五千有餘,斬殺匈奴老弱男子千餘,得金銀細軟五萬貫,馬匹六千餘,漢胡女奴兩百餘,“浴血”男奴三千,其中自願隨軍者佔半數。血旗軍則戰死二百多,輕重傷近四百。
紀澤當即下令,自願加入的男奴擇強悍者編入既有騎軍,以填補此戰傷亡,餘者組爲暫編預備曲,由馮秋暫領。百多自願跟隨的被釋女奴組爲暫編女衛曲,負責照料傷員。同時,血旗軍還從剩餘匈奴婦幼中擄走兩百多頗有姿色的年輕女子,以待賞給有功軍卒爲妻爲妾。
那些不願追隨血旗營的被釋奴隸,則悉數發給馬匹兵甲,任其自由組隊離去。飽受匈奴諸部壓迫欺凌的他們,都浴過匈奴人的血,不論是返鄉,是報復,甚或是做馬賊,都將成爲血旗營放出的豺狼隊,相助血旗營擾亂河套,更可相助血旗營迷惑追兵。
待得人馬繳獲整編停當,增至六千人的血旗上下也都用烤肉整了個溜飽,一人雙馬,他們立即向西消失於沉沉暗夜。當然,血旗營也沒忘留下少許部落聯軍的活口,傳出了狠話:河套部落聯軍一日不回黃河西岸,血旗軍便在河套肆掠一日!
一刻鐘後,一小支匈奴探哨泅渡過河,小心翼翼的抵至營地,所見到的除了小撮回返的潰兵,只有處處灰燼,蘊含瘟疫的滿地屍體,以及兩千多悽傷離亂的匈奴婦幼。而西岸營地被血旗軍血洗的消息,也如長了翅膀,迅速經由潰兵與探哨傳至匈奴上上下下,自將少不了驚攪僞漢國王劉淵的一場好夢...
“嗖嗖嗖...”“噠噠噠...”“殺啊,殺啊...”一個多時辰之後,渡頭營地西南百多裡,匈奴禿童別部一個五百帳上下的部族營地,驀然響起了喊殺聲、馬蹄聲與飛矢聲,令這個安寧靜謐的河套部落,頓時陷入了人間煉獄。始作俑者,正是夜遁而來的血旗騎軍,有着千五隨軍奴隸做帶路黨,避實擊虛、以暴制暴的敵後襲擾再度拉開序幕。
驚叫、慘嚎、孩啼、悲泣,伴隨着腥風血雨,盪漾在營地上空。無情的屠殺降臨到了所有高過車輪的男子頭上。縱有個別反應機靈且身手矯健的胡兒及時騎上奔馬,趁黑竄出營地,也在營地四周的包圍圈前,無奈的慘然殞命。一切只因他們部落的青壯主力,此刻正在幷州離石,意欲對幷州百姓做着同樣的事情。
“看好婦幼...注意僞裝,全軍白日便在此休息...預備曲,準備天明後火化所有我軍遺體,罐裝骨灰,屆時本將親自主持...”血旗獵獵,紀澤迎風立馬,冷然分配着條條任務。
目光不時瞟視這個被拖入煉獄的河套部落,在紀澤心底,他正可勁的滴着鱷魚眼淚,或被迫或利趨,他紀某人源自後世的道德底限,正在步步下滑直至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