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回 糧船遇劫

泗礁島,飛魚幫聚義堂,侯三口稱沒有辦法,旋即瞅見沙鎮海那殺人般的目光,他心中一突,腦袋急轉之下,忙脫口建議道:“要不,要不咱們幾位當家各自湊點,先去買些糧食回來,再叫弟兄們多打點魚,頂過這一陣子再說?”

“混賬!按你所言,我飛魚幫豈非不務正業,成了泥腿子,這事若是傳了出去,我等日後還怎麼在道上混?”沙鎮海更是暴怒,順手抓起手邊的一個茶杯就砸往侯三,茶水澆了侯三一身。

直娘賊,什麼泥腿子丟面子,你丫就是隻進不出,捨不得打開自個的私人腰包吧!侯三狼狽不已,心中怒罵連連。怎奈沙鎮海性情暴烈、心狠手辣又武藝高強,侯三不敢躲閃更不敢爭辯,只能連忙低頭認錯,哀嘆自己出門沒看黃曆。

“幫主莫要生氣,侯三哥雖然言語不當,可他倒是提醒了在下。聽說北邊的安海商會經常南下交易購糧,我飛魚幫不若守株待兔搶他一回,今冬也就夠了。”說話的是一名面帶陰鷙的瘦削青年,此乃四當家樂獷。

樂獷兩月前帶着二十餘人投入了飛魚幫門下,據稱本是懷中某一水匪的二當家,因水寨被徐豫大戰波及,導致寨毀人散,這才南下另謀生路。憑藉不俗的身手,玲瓏的爲人,以及投奔時呈給沙鎮海的不菲孝敬,卻在急速膨脹的飛魚幫一舉站穩了腳跟。

樂獷的話贏得了侯三的一點謝意,而沙鎮海則陷入猶豫,他不由將目光轉向副幫主吳勝。吳勝在飛魚幫地位僅次於沙鎮海,頗有勇力且忠心耿耿,他沉吟片刻後恨聲道:“如今甬東一帶幾已被巨鯊幫等三大幫派瓜分,來往船隻不是惹不起的世家豪族,就是給那三家交了保護費,頂着護旗。我等若想存活,就只能對與之無關的外來船隻下手。”

“哼,安海商會確實不善,可天高皇帝遠,縱然事發後可能引來大禍,總比弟兄們餓死要好。再說,安海商會自恃實力強勁,來到揚州沿海也不拜山頭,分明是越界挑釁,甬東大小賊匪那麼多,誰對他們沒有敵意?我等不打旗幟,嚴令弟兄們封口,手腳乾淨些,那安海商會也未必能知曉。”皺着眉頭,副幫主吳勝不無僥倖道。

吳勝的話令沙鎮海頗有意動,但仍然難下決心。雖然安海商會的老巢鰲山羣島遠隔千里,可安海商會數敗徐州官軍,穩鎮和平島,發展之快和實力之強在甬東也是頗有風傳。單看人家數次出入揚州沿海卻未有人刁難,便可見一斑,他沙鎮海心底還真發虛與之對上。

眼見沙鎮海躊躇難決,樂獷目光閃爍,忽然陰笑兩聲,上前幾步,附耳沙振海建議道:“那林壽不是仗着巨鯊幫勢大,時常來到我等中小水寨吆五喝六、貪杯劫色嘛,爲何不用他一用?”

無視廳中他人,樂獷迎上沙鎮海疑惑的眼神,嘿嘿低語道:“幫主,安海商會家大業大,每次船隊都有近萬石的運量,想來每趟運糧不會少於五千石,我飛魚幫只需一半便可足用一年,爲何不拉人下水,事後爲我等擋災?哼哼,那巨鯊幫林壽妄自尊大又一肚草包,恰是最佳墊背!”

沙振海心頭一動,禁不住目露寒光。須知隨着大晉內亂,流民衆多,甬東海賊近年來蓬勃發展,舟山島的巨鯊幫、黃公島的海鷗會、岱山島的狂濤門,三家嘍羅數千的巨頭已成鼎力之勢。像飛魚幫這等小賊匪不得不附庸在他們之下苟活,根本不敢動他們的菜,更有甚者,爲求自保還要定期付出錢糧進貢,衆匪自然肉疼甚至暗恨。

“聽說那林壽在和平島一度遇糗,我等只需將他請來盤桓幾天,待到探知安海商船行程,激他一激,嘿嘿,想來巨鯊幫少當家出手得利,我等跟着也能有點分潤吧!”心中得意,樂獷再添一把火,“即便日後事發,我等小角色躲上一躲,坐觀安海商會與巨鯊幫兩虎相爭,豈不解氣,甚或巨鯊幫傷亡慘重,我等還可更進一步呢...”

三日之後,十一月初三,午時,依舊在同一個聚義廳,飛魚幫大小頭目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原屬幫主沙鎮海的主席位置,並列安排了一席,高居此席左擁右抱者,正是巨鯊幫少當家林壽。

昨日,閒極無聊的林壽“碰巧”聽說飛魚幫做了一樁小買賣,搶了兩名絕色,便帶上他的護衛船隊,興沖沖來到飛魚幫打秋風。當然,林壽並不知道,那名不慎向他心腹透露消息的飛魚幫海賊,事後一改先前發掘泄密時的沮喪,反是十足的滿面春風。

“少當家,在下敬你一杯!還請品嚐這道‘海龍盤絲’,其主料海龍肉可是購自和平島,據說僅只安海商會有售,時下很受追捧呢,還望少當家能夠盡興!”手指侍女新端來的一盤“海帶燉鯨肉”,沙鎮海滿臉堆笑的向林壽敬酒,卻是不露痕跡的將話題引向了安海商會。

“哼!這安海商會算個鳥,不過是運氣好佔了鰲山島那個少有強敵的好地方罷了!哎!和平島委實興隆,連‘海龍肉’這等好貨均出自那裡,簡直是明珠暗投,真是便宜了安海商會那幫混賬小子!”林壽一口飲盡杯中酒水,恨恨的咒罵起來,言道怒處,更是一把將酒樽摔得粉碎。

聽得林壽言語,沙鎮海暗自不屑。和平島興隆之後,甬東三大海寇近來也紛紛效仿,意圖建立自貿市場。只可惜,三家相爭日久、各不相讓,非但沒有攜手共榮,反而互相拆臺,結果雷聲大雨點小,吵吵半天再無下文,大家皆是空忙乎一場,一時成了笑話。

當然,沙鎮海可不關心和平島,只關心林壽對安海商會的態度。那日樂獷的諸多諫言,尤其是最後一條,業已堅定了他的決心。如今看來,不管因何,林壽對安海商會的仇視倒是夠深,於是,沙鎮海便隱晦的衝着廳外做了一個手勢。

“幫主,幫主,有生意了…”正在廳中各人吃喝得酒暈耳熱之際,一名飛魚幫的小嘍囉急匆匆的闖入聚義廳,嘴中沒口的叫着。不過,待他來到堂上,看見林壽,叫聲便戛然而止,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沙鎮海不知所措。

沙鎮海心中竊笑,嘴上卻是冷喝道:“林少當家乃是本幫摯友,何必吞吞吐吐,有話便直接道來!”

小嘍囉聽見沙鎮海這般說,不再遲疑,躬身回道:“稟幫主,小的們剛剛探知,有一支外地船隊即將離開吳興北上,預計未時路過本幫範圍。其中,有四艘兩千石商船,由一艘艨艟護送,據探商船中運送的主要是糧食。”

“你說什麼,糧食!?可探清什麼旗號,是誰家的船?”沙鎮海騰地從坐席站起,急聲問道,廳中飛魚幫衆賊皆是興奮不已,而一旁的林壽聞言後也兩眼放光的盯着小嘍囉。

小嘍囉忙補充道:“稟幫主,那船隊在吳興港內未打旗號,但聽港內船家說,他們入港前在海上打的是‘巨蛟出海’旗,好像是什麼安海商會的。”

廳中飛魚頭目的神色頓時由興奮轉爲無奈,沙鎮海則瞬間面色鐵青,抓起几上一個碟子便砸向那名嘍囉,口中大罵道:“你這菜鳥,那安海商會實力雄厚,豈是我小小飛魚幫所能招惹?他們在揚州地界來去自如,就連甬東三大幫派都不願爭鋒,他們的糧食又豈是我等所能覬覦?還不快滾!”

“慢着!安海商會又如何?”就在小嘍囉唯唯諾諾準備退出之際,廳中突然有一人淡淡叫道。衆人忙循聲看去,正是林壽,此刻他已經推開了本在懷中任其施爲的女子,擺出了一副大氣磅礴的架勢,只是那發紅的眼睛和微抖的脣角,顯露了他心中的憤怒...

一刻鐘後,十餘艘大小海船風風火火的離開泗礁島。其上共有七百餘海賊,林壽等巨鯊幫衆兩百餘,餘者皆是飛魚幫賊匪,他們並未打出旗幟,也沒有就近攔截商船,而是北上五十里尋了個小小荒島,於島礁東側隱匿等待。

或是記恨安海商會曾經的無理,或是妒忌和平島日進斗金,或是不忿安海商船信步揚州地界,林壽果然不出飛魚賊頭們所料,酒意正濃下一點就着,根本無需飛魚賊頭們準備已久的諸多挑撥之詞,當即便拉上隨行護衛,還脅令飛魚幫一道出手搶劫安海商船。若非沙鎮海等人苦勸,他甚至都能光明正大的打出自家旗號。

時值冬季,甬東雖不似北方一般寒冷,可凜冽海風也絕對不好應付,故而一干大小賊頭早已躲入了艨艟旗艦的船艙,依舊暈暈乎乎的林壽則被衆星捧月般簇擁正中。在其身畔,親兵頭目一臉苦相,又一次附耳低語道:“少當家,大當家可是給幫中兄弟們下過命令,不得招惹那安海商會,您還請三思啊。”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林壽業已給了親兵頭目一個耳光,他噴着酒氣,瞪着發紅的醉眼,口中吼道:“直娘賊,三思,三思,你嘮嘮叨叨多少次了,還有完沒完?再給老子嘰嘰歪歪,即便你往日有功,老子今天也要廢了你!”

“少當家,來了!”一個嘍囉突然興奮的闖入船艙。衆賊精神一震,立即簇擁着林壽上了船頭,艙內只留下那名親兵頭目猶自捂着臉畫圈圈。經過片刻緊張而激動的等待,五面巨蛟出海旗終於出現在羣賊的眼中。

“弟兄們,發財的時候到啦!”當安海船隊漸漸接近小島西緣的時候,林壽很有氣勢的一揮大手,高聲令道,頗一副決勝疆場的大將氣度。

“殺啊!殺啊...”一衆賊船隨即從島礁後殺出,呼喝聲中,大部賊船卻是繞道北方,佔據了上風口,並順着寒風殺奔安海船隊。爲了海上追逐,甬東海賊們的船隻自然都是高速快船,絕非一般商船可比,可以說,當林壽發佈命令的時候,羣賊們已經得手了一半,距離搶劫成功只剩下了以衆凌寡的另一半了。

“嘀嘀嘀...”“敵襲!敵襲!約有八百人規模...”安海艨艟上,瞭望手在看見賊船的第一時刻,立馬發出了警示信號。

“戰鬥警戒!通知商船,轉頭西奔海岸,彼此靠攏!”負責此行押運的水軍屯長大驚,一邊下達命令,一邊衝上頂艙望臺。然而,面對驟然出現的衆多賊船,他對下一步是逃是戰,乃至向誰作戰卻是不知所以,心中只恨商會的新型剪式快船太少,都被調往了渤海方向,船隊此行除了這艘艨艟,皆是購掠所得的老式商船,根本無法甩脫賊船。

與此同時,一個矮小身影驀的衝出船艙,以不亞屯長的速度,腳跟腳衝上瞭望臺。此人卻是李農,趙雪北上渤海,商會購糧這一大事便落到了他的頭上,此番恰好隨船。掃眼戰場局勢,他立馬對屯長喝道:“立即接上商船水手,咱們駕駛艨艟南撤!”

屯長卻是個硬漢,他不爽道:“不行,我安海軍焉能不戰而逃?便是戰死,老子也要將對方咬個半死!況且若是就此逃了,八千石糧食豈非悉數落入敵手,我等回去如何交代?”

李農大急,偏生他此時的身份僅是文職,按照血旗軍規,戰時的指揮權只能歸屬軍事主官,即便他李農在商會的地位遠高於這個屯長,還是此行交易的主事,也無權代屯長下令撤退。

心中咒罵,他只得急聲勸道:“敵衆我寡,不想大夥全部玩完,就聽我的。以人爲本,以人爲本你知道吧,近兩百條人命,都有家小待歸,明知此戰凶多吉少,爲了區區八千石糧,你就忍心這般無謂捨棄他們嗎?若是擔心不好交代,此事我一力擔之!”

所幸這屯長並非一根筋到底,聽得李農所言,他摸了摸後腦勺,掃眼周圍朝夕相處的同袍,終是一咬牙道:“好,就依你,責任老子自己擔!弟兄們,立即轉向,接上商船水手!還有,拆掉明輪遮板僞裝!快!”

擡眼最近的敵船尚在一里開外,李農不由鬆了口大氣,眼珠一陣亂轉,他忽又建議道:“待會別忘讓弟兄們給商船點把火,以吸引敵匪救火劫糧。但也別點得太猛,真把糧食給燒了,因爲我相信,糧食不久還會歸屬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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