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亂世出梟雄,轟轟烈烈的“迎駕”之戰跌宕起伏之際,大晉各地的牛鬼蛇神們自也蠢蠢欲動。恰如關東大本營徐州,十月方纔冒起鐵叉會與斧頭幫兩朵小浪,十一月中旬,淮河兩岸的黑道又傳出一條勁爆消息,盤踞揚、徐、豫三州交界的淮漁幫發生內訌,三當家常欣勾結外人,襲殺了原本主事的陸氏兄弟,並一舉篡權淮漁幫。
其實,這不算什麼,無非再次體現江湖險惡罷了,實力削弱的淮漁幫反可令周邊同行放心甚至覬覦。只是,那常欣絕非善茬,掌控淮漁幫之後,或擔心地位不穩,或懾於莫名壓力,居然和毒名鵲起的鐵叉會劉文火速結盟,甚至還拉上了另一黑道新秀斧頭幫入夥,成立了什麼淮運盟。
如此一來,一家元氣內耗的淮漁幫,兩家剛剛崛起的斧頭幫、鐵叉會,三家本還弱小的勢力通過聯盟,不光改變了自家根基不穩的局面,而且一躍成爲令人不敢小覷的黑道新星。短短不到兩月,淮運盟的崛起簡直令業內人士眼花繚亂。
好一個雲裡霧裡,淮河沿岸議論紛紛,有人推論劉文佈局深遠,有人認爲常欣桀驁無情,也有人懷疑其後另有勢力,但無人能夠探知真正內幕,也只能任由江湖評論家們信口胡侃。好在,三家聯盟之後,公開宣稱金盆洗手,一副革面從商向錢看的架勢,並一門心思的購置商船,招募船工,絲毫沒有擴張地盤的跡象。
由是,黑道各方勢力對這個新生的淮運盟採取了冷眼旁觀,忙於迎駕大計的官府,也對淮運盟的洗心革面採取了謹慎綏靖。相信在時間的消磨下,由其引發的風波將逐漸淡去。而事實上,這一時間比人們想象的還短,只因緊隨其後,便有更大的黑幫掀起了更猛的風波。
十一月二十,在日趨繁盛的和平島,爆出了一條重磅消息。月初安海商會因糧船被襲而開出的千貫懸賞,卻是被人領了。申領者是名據說來自甬東巨鯊幫的卞三,而其舉報的,正是自家巨鯊幫的少當家林壽,平靜兩月的東海局勢,頓變波詭雲譎。
要說這樣一條消息,不論從軍事還是局勢的角度考慮,安海商會在覈定事實並作出反應之前,都該捂住,怎奈事態根本不給他們機會。只因那卞三或是擔心領賞不成反被吞,或是另有目的,抑或真就貪杯多嘴,他在進入和平島鏢師堂舉報之前,竟然先在鏢師堂邊上的一家酒館爆料了此事,令得消息不脛而走。
如此一來,安海商會便陷入被動。原本糧船被襲實屬尋常,雖丟面子,也不損商會聲威,但消息一出,安海商會就必須強勢找回場子,否則日後如何在海上混?偏生巨鯊幫是擁壯兩三千的甬東巨寇,定然也已收到風聲,安海商會若想猛龍過江,兵發舟山島攻打巨鯊幫,最好戰果也是慘勝。一時間,如何應對委實令評論家們爭執不休。
終於,十一月二十六那天,安海會長馬濤在和平島強悍放話,他們已經覈定劫糧一事乃林壽所爲,並要求巨鯊幫必須在半月內送來十倍糧食賠償,更須將林壽送交安海商會受審,否則兵戎相見。傻子都知道巨鯊幫不可能交出林壽,這分明是一場巨寇大火拼的節奏啊...
“噠噠噠...”輕雪飛揚,馬蹄踏踏,就在馬濤通過和平島強勢放話的時候,一彪奔騎頂着刺骨雨雪,沿着整竣拓寬的官道,疾馳至不其城下,正是從大別山急急返回的紀澤一行。
說來紀澤也算悲催,剛翻山越嶺抵達三星寨,尚不及招呼迎接人羣中的昔日佈署,以及從豫州弋陽入山躲避兵亂的紀氏族人和柳樹村人,便收到了鰲山島傳至三星寨的紅色信報,只得回以強硬指示,繼而在三星寨巡視半日,大宴一場,讚譽三圈,次日便急急返回。
不過,紀澤倒也沒忘答應林武等人的事,出發前就給長廣發了一份鴿令,調特戰區潛入兗州,並與隨他一道北上的林武等人中途會和,攜手奪回林武的昔日地盤岱雲崗,相信今日這種雨雪天氣,正是特戰區夜襲拔寨的大好時節。
一路前往將軍官邸,儘管天氣糟糕,但街面上頗顯生氣,遠勝月前紀澤首入不其城時的場景,至少沿街的所有店鋪都在雪天開門營業,不時還有孩童在街巷間奔竄嬉鬧。不想可知,大量外來人口的涌入,尤其是上萬腰包鼓脹且恪守軍紀的大兵,足令長廣的既有商家們發上一筆。
然而,進入將軍官邸,紀某人很快便笑不出來了。只因他尚不及掏出一堆小禮品去後院討好被他又一次丟下的紀芙,自個便被接連出現的一干心腹屬下逐漸包圍,包括張賓、張敬、吳蘭、孫鵬等等。並且,每個人甩給紀某人的臉色,都比這數九寒天還要陰晦,還要冰冷。
“呵呵,不就海上出點事情嘛,諸位何必如此緊張?有紀某在,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心中發磣,紀澤掛上笑容,邊帶着一衆官員進入節堂,邊若無其事道。
衆人一片沉默,只管跟着紀某人一道進入節堂。直到紀澤入堂坐定,衆人卻未如以往那般按序自行落座,而是齊齊站在節堂中間,一個個冷着臉向紀澤躬身行禮,但依舊梗着脖子不言不語,直令氣氛一片冷肅,也令紀某人渾身不得勁兒。
終於,就當紀澤準備出聲打破這一冷場的時候,文臣之首的張賓率先發難道:“主公攜數百親衛輕入他境,還親闖賊巢,斬翻淮中水寇,奠定淮中營,更於大別山單挑武林高手,收服一員戰將,堪稱智勇雙全,令我等好生欽佩。只不知主公如此輕忽生死,心中將我等與數十萬追隨者置於何處?”
“哦,本將所以有所冒險,實爲減少弟兄們傷亡,不得已而爲之啊,呵呵。”紀某人立馬自辯,但瞅見堂中衆人渾一副死諫到底的架勢,索性光棍道,“得,孟孫兄所言甚是,想來諸位對此皆有不滿吧,好,咱認錯,下不爲例!”
這就承認錯誤了!?您是主公誒,矜持些好不好,節操些好不好,叫大家再勸會多些成就感好不好!?堂中好一片沉寂,氣氛卻由之前的冷肅凝重變得怪異,一衆心腹像是一拳打在空處,好多金玉良言未及抒發便告失笑,好不憋悶。
面面相覷間,張敬許是腹稿準備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兀自絮叨道:“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今主公統兵近三萬,轄民二十萬,早已身份金貴,遠非尋常將軍,焉能再行輕身犯險?”
“言之有理!下不爲例!”紀澤笑容可掬,繼續認錯乾脆,“來來來,諸位先坐。時下鰲山局勢微妙,安海商會騎虎難下,諸位既然彙集於此,我等恰可仔細商榷。”
又一陣沉寂,紀某人正暗自笑破肚皮,卻聽吳蘭出列行禮道:“主公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蘭尚有一建議,主公年歲已經不小,如今奪取長廣,基業有成,不妨喜上加喜,擇一良配娶爲主母如何?”
瞥了眼右側侍立的劍無煙,尚未摘除戶外面具的她看不出表情,可身形似乎顫了一顫。紀澤一腦門黑線,心說這次輕裝外出真就惹急了一干部署,連娶妻生子整出個少主的戲碼都有了,可是,別說他紀某人的這具身體才十六週歲,尚未發育完全,單說自己到底該娶幾個,誰大誰小還一筆糊塗賬呢!
“匈奴未滅,何以家爲?”面色一沉,紀澤不滿道,“退一步講,小小長廣,戶不過萬,田不過萬頃,青州又屬四戰之地,我等據此怕連安心耕種都不能,怎可算作基業有成?我等又豈能就此懈怠?來來,快快坐下,商議正事!本將此行可非白給,有了一個天大發現呢!”
在紀某人的東拉西扯下,衆人再也無法集中火力抨擊他,只得乖乖的各自坐定,聆聽紀澤繪聲繪色的推論右將軍陳敏欲反之事。這場因他輕率犯險而引發的“逼宮”風波,算是暫時矇混過關。
聽得紀澤對陳敏一系勢力的情況說明,一衆心腹皆面色凝重。作爲情報總負責,吳蘭對此顯然早已知曉,也已有過深思熟慮,他淡然道:“陳敏若是造反,於我血旗軍有益無害,所謂遠交近攻,雙方乃天然盟友。是以,即便其一度意欲挑撥我軍與關東陣營,我等卻不該直接與其衝突,便宜東海王等關東陣營。”
“屬下不知主公爲何開出那等苛刻條件,令安海商會與巨鯊幫陷入戰爭。事實上,巨鯊幫作爲甬東巨寇,必然牽涉故吳士族乃至陳敏,其本也不該主動招惹安海商會,糧船被劫一事恐怕另有玄機。”直視紀澤,吳蘭建議道,“故而,屬下以爲,我等不該令安海營出戰巨鯊幫,以免被人算計,徒增傷亡,反替他人做嫁衣。”
紀澤點頭,卻頗爲堅決道:“濟生言之有理,但不論他人有何算計,對我等而言,此番確是一個插足江南海域的良機。從長廣一戰來看,我等暫難在陸上和平擴展,海外拓土,殖民墾荒,纔是穩妥發展之路。舟山島直至夷州島,可開墾大量荒田,安置衆多流民,既已有了藉口,焉能不取?如今可慮者,如何做好防範而已。”
事實上,在紀澤的長遠規劃中,始終將自己的起步基業設定在海外。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希望稱王稱霸不假,但須重新勾勒一套全新的,更先進的社會制度,至少要避免自己的心血像南朝的宋齊樑陳那般迅速顛覆。而要創建這樣一種制度,首先就該遠離如今大晉士族制度的桎梏,在一塊白紙,哪怕是蠻荒之地上,也比在中原大地容易得多。
其二,相比於立足中土參與諸侯搏殺,絞肉機般的往復拉鋸,生產被擾糧食匱乏,本就厭棄內鬥的紀澤,更願意以多勝少,攜煌煌之師,戰一地據一地穩一地發展一地,而非像石勒、王糜、張方等人一樣草菅人命甚至人肉爲食,這就需要一大塊不受戰亂影響的種田之地,還有比臺灣、琉球這類海外荒島更合適的地方嗎?
見紀澤主意已定,頗知紀澤長遠規劃的張賓建議道:“主公既決心南征舟山,便當做好鰲山守備,從獲益原則來看,賓以爲但若劫糧一事另有陰謀,琅琊王氏最爲可疑。若賓所料不差,一旦安海營南下甬東,徐州水師或將乘虛攻取鰲山。因此,我血旗軍應以剿匪爲名,先徐州軍一步入駐鰲山,令安海營易幟,打亂他人陰謀佈署。”
略一沉吟,紀澤頷首道:“好,便依孟孫兄所言,本將也就無需再藏頭露尾了,即日起秘密調集血旗步軍水軍,並嚴密監視徐州各軍!只不知長廣境況如何,可否抽調大軍南下?”
張賓笑道:“呵呵,這倒無妨。長廣業已完成官府組建與軍隊整編,參與保障租佃的百姓也已調配完畢,各村各鄉的基層組織也已初步搭建。前幾日趙雪幫辦還從北方草原運來耕牛千餘頭,如今百姓們正忙得歡實呢。主公儘可掉走步卒水卒,只要騎軍還在,定可確保內外無憂...”
就在紀澤於長廣籌謀南下的時候,徐州都督府,尚不知血旗軍與安海賊關係的王導,獲知安海軍中計,眼見就要與甬東巨鯊幫大打出手,其舒爽自不待言。他同樣召開了緊急秘密會議,一邊嚴密監視安海商會的動向,一邊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暗中對重新滿編的徐州水師予以佈署調整...
花開數朵,各表一枝。王導忙且快樂的時候,陳敏更是忙得不亦樂乎,只因他已得到了一個足以令他炮製繳詔的機會,進入了東南獨立的倒計時,其最後衝刺的忙碌自不消說,當然,他也沒忘遣使去鰲山島勸架...
相比徐揚兩州的風起雲涌,真正決定此番大晉戰局的轉機卻在幽州發生。在關東陣營開出足夠好處,並經由劉琨的三寸不爛之舌之後,幽州王浚終於同意發兵南下,相助東海王“西迎聖駕”。這一時代真正堪稱強軍的幽州軍,也終於加入了決定八王之亂最終贏家的最後一戰...
然而,就在這個羣魔亂舞的時點,一支百多人的小小船隊,在秦栓的率領下,東入茫茫深海。沒人能夠預料的是,在這一時空的這一時點,他們的出航纔是最被歷史所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