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尖,石陣谷內,或是昔日高人別有依仗,抑或機關年久失修,這裡的機關暗道並無陷阱殺招。沿着甬道,紀澤等人順利進入一間石室。石室內一目瞭然,久已蒙塵的石格、石桌、石凳等一應俱全,室頂一角還設有一處透氣孔,石室正中,更有一個鏽跡斑斑的青銅丹鼎,一元兩耳三足,昔日高人想是在此煉丹。不過,稍異劇情的是,這裡並未出現紀澤猜想中的高人遺骸。
掀開鼎蓋,未從丹鼎中發現傳說中香噴噴的九轉仙丹,紀澤將目光轉到石格,不由眼前一亮,只因格間整齊擺放着數十卷竹簡,這可都是古籍,沒準就藏着什麼呢。他上前兩步,順手抓起最邊一卷就欲一覽。然而,抓是抓到了,手指卻未能落實,原是那捲竹簡風化年久,竟已簌簌成粉。
深深嗅了口略帶海味的空氣,紀澤瞥了眼室頂的通風孔,無奈的搖了搖頭,沒再搭理剩下那些顯也風化了的竹簡。目光移往石桌,其上倒有一卷幾近朽毀的竹簡呈攤開狀態,側旁有鏽損的刻具,可見此地主人昔日很可能是在匆忙間一去不返。
紀澤心中一動,近前細看攤開的這卷竹簡,年久之下串繩早已腐爛,竹木也有龜裂,但字跡倒是大多清晰,右上擡頭是四個字“外丹手札”。紀澤大喜,心中甚至砰砰亂跳,難道這是那位高人所留的什麼高深武學抑或岐黃寶典?
轉向竹簡內容,紀澤輕讀出聲:“…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以曾青塗鐵,鐵赤色如銅…鉛性自也,而赤之以爲丹,丹性赤也,而白之以爲鉛…”
“直娘賊!”紀澤驚愕莫名,繼而臉色發綠,直至怒罵出聲。這些內容哪有什麼高深玄奧,分明是後世書本中的基礎化學反應嘛!轉念一想,聯繫石室中的大鼎,他猜定這竹簡應是那位高人隨筆記錄其煉丹中的異常發現,實則就是其遇上的一些化學現象罷了,可恨其藏在石洞最深處,撩撥得自己心蕩神馳,還當是什麼強過八陣圖的好貨呢!
細觀竹簡,其中的煉丹不似華醫門司徒冥那般採用草藥,而是大膽加入了不少金屬、非金屬礦物。在紀澤看來,如此煉製的丹藥就是用來自殺或是謀殺的,根本不必爲之浪費時間。不過,由此紀澤倒是萌生了一個想法,日後是否可以尋些落魄的煉丹道士,爲商會來研究化學甚或火藥呢,最早的火藥不就來自道士煉丹嗎?
文至末尾,署名處恰被蟲蛀朽損,紀澤勉力辨認,只辨得一個“葛”姓。對於這位高人,紀澤自是十分好奇的。看此人書寫竹簡時的口氣和高度,頗有大家風範;看這裡的朽敗程度,荒廢不下一個甲子;再加上這個葛姓,紀澤不由想到了舟山本地盛傳的一個人——葛玄,太極葛仙翁!
葛玄,漢末三國人,師從左慈,後世道教靈寶派葛天師,傳說中的太極仙翁。據傳,葛玄煉成九轉金丹,得以羽化飛仙,其各類傳聞廣散於江南民間。他曾周遊各地名山大川修行煉丹,其中便包括舟山黃楊尖。而他爲人津津樂道的一項本領,就是畫符控鬼了。野史有載,某次葛玄與孫權同宴,愣是學那神筆馬良,揮毫畫了幾條魚,將畫紙抖了抖,便得了幾條大魚給孫權燉湯喝了。
對於葛玄這種神仙般的人物,以及他那些悠久流傳的神話故事,紀澤前世今生都沒相信過。只不想今日他居然闖入了疑是葛玄的故居,尋得了葛玄視爲珍寶,自個卻棄如敝履的煉丹種種。得,混套八陣圖便好,《外單手札》也抄上一份,既做初級化學教材,還可賣給某某道士,沒準有人當寶呢...
青山隱隱水迢迢,冬來江南草未凋。相比已經銀裝素裹的長廣與鰲山島,冷風習習的舟山並無太多嚴冬氣息。暖陽之下,黃綠交雜的細草鋪滿路旁地頭,隨處可見的山茶黃楊遍佈山嶺丘陵,層層疊疊的細浪碎於礁岩沙灘,啾啾低鳴的海鷗盤旋海天之間。橫觀側賞,遠近高低,各有不同,南國海島掩不住的風光旖旎。
離開黃楊尖石陣,紀澤又帶着紀芙等一行人,踏馬舟山南北,甚還泛舟到了相鄰舟山的一座海島,好一番遊玩。當然,他百忙中有此一行,絕非僅爲欣賞風景,而是爲了實地考察,以便初擬一個舟山島開發規劃。
包括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本島在內,巨鯊幫原本的勢力範圍囊括左近十數大小島嶼,總面積接近七百平方公里,現有田地與可開墾田地不下二十萬畝,可以利用的坡地草場面積更多,輔以海洋漁業,乃至工商貿易,養活十萬人也不爲過。如此不下一縣之地的地盤,只要能夠做好開發,非但堪爲南下夷州的跳板,還可令血旗軍的實力穩上一個臺階,也難怪紀澤方一得空便巴巴的四處巡查了。
一路觀察,一路盤算,待到紀澤心情愉快的返回沈家村大營,西方已是日暮沉沉。然而,一到大帳,他便見到了一臉嚴肅的郭謙,以及分往海鷗會、狂濤門的兩名使者,他們的臉色同樣不好。心知出使並不順利,紀澤眉頭一皺,沉聲道:“諸位怎麼了,莫非海鷗會和狂濤門這兩家海賊膽敢和我血旗軍作對,抑或另有波折?”
所謂拉一批穩一批打一批,根據南下舟山前的謀劃,血旗軍剿滅惹是生非的巨鯊幫和飛魚幫,佔據舟山,繼而便是攜手創辦自貿市場,對甬東另外兩大海寇與衆多海商予以拉攏。以理服人、以力震懾、以利誘之,按說以海鷗會和狂濤門這兩家比巨鯊幫還要稍弱的勢力,是不會主動與安海商會爲敵的。
而甬東一帶的其他中小賊寇,甚至不必血旗軍主動示好,沒有兩大幫派挑頭,相信也沒誰家膽敢前來添亂。至於揚州的官府士族,在紀澤看來,他們正與陳敏合力鬧自立,正將面對司馬諸王的怒火,此刻即便對血旗軍插手甬東不滿,也該綏靖緩圖,隱忍不發纔是。只是,看情形事態並非如同預料發展。
面對紀澤的疑惑,郭謙苦笑道:“主公,兩家海寇的確不敢與我等作對,對我方使者也是禮遇有加,只是,他們似乎頗有顧忌,卻是不願帶頭與我等合作。聽其口風,當是需要看世家豪族的最終態度。看來,甬東這潭水頗深,其內部勾連遠比我等預料的緊密啊。”
“哼,故吳集團嗎?他們除了抱團取暖,罔顧大局,自私自利,於天下何益?哼,一羣內鬥內行的冢中枯骨,待得晉軍南下征剿陳敏,看他們還如何掌控甬東?”紀澤極其不爽的譏諷兩句,轉向兩名使者道,“說說看,兩家海寇究竟對我等是何態度?”
紀澤相詢,兩名使者講述了拜訪兩大海寇的情況。如同郭謙所言,面對血旗軍主動上門示好,兼有一日攻破聚沙寶的戰績威懾,以及共同開發自貿市場的利誘,海鷗會和狂濤門兩家勢力可謂受寵若驚,畢竟徐州沿海那幾家道上的賊匪跟着安海商會一道經營和平島,不光沒有傾覆之憂,日子還過得正是紅火,光明前程在望,誰又願意跟血旗軍這頭惡虎作對呢,沒事找抽嗎?
支出使者,紀澤陷入沉思,顯然,如今血旗軍面對的真正困擾來自故吳士族這一強烈排外又勾連緊密的地方集團,且其潛在影響遠超血旗一方南下前的預料,說來史上晉元帝立足江南,便是大費了一番周折,最終也沒完全收服,僅是與故吳士族彼此合作而已。紀某人口氣雖大,卻也知曉血旗軍勞師遠征,孤軍深入,想要武力征服故吳集團並不現實,想要破冰共處,站穩舟山,看來還得借勢而爲...
“主公,今日的消息來了,局勢不容樂觀啊。”可惜,不待紀某人想好如何借勢而爲,吳蘭便黑着臉入了大帳,並給紀澤帶來了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倒非吳蘭喜歡湊一塊打擊人,而是舟山島尚無鴿站,每日的外來信息皆通過隔岸會稽的暗影定時傳遞,今日的壞消息偏生比較多而已。
接過吳蘭遞來的幾份信報,第一份卻是關於大晉兩大陣營的內戰情況。有了王浚的幽州軍加盟,關東陣營頓如打了雞血般連戰連捷。之前戰事中接連吃癟的劉琨,此番攜幽州大軍,連同范陽王麾下新組兵馬,尤其得自血旗軍戰馬所組的四千騎軍,頓顯名將風範,聲勢一時無兩。
《資治通鑑》有載:“
劉琨說冀州刺史太原溫羨,使讓位於范陽王虓。虓領冀州,遣琨詣幽州乞師於王浚;浚以突騎資之,擊王闡於河上,殺之。琨遂與虓引兵濟河,斬石超於滎陽。劉喬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護田徽東擊東平王楙於廩丘,楙走還國。琨、徽引兵東迎越。”
作爲范陽王的領軍司馬,劉琨在南下突破關西陣營的滎陽(官渡)防線之後,並未直接殺入豫州,而是東向奔襲,擊破了兗州的東平王軍隊,解放了苦撐於東平王和公師番叛軍夾擊的苟晞軍,令苟晞得以輕鬆應對公師番叛軍,穩定了兗州戰局。繼而,劉琨率軍南下徐豫邊境相助東海王,眼見劉喬再難抵擋,徐州軍也將入豫。
可以說,劉琨借幽州生力軍相助,這一通長途奔襲下來,完全盤活了關東陣營的幾處人馬,大幅扭轉了關東關西間的對峙局勢,幾乎一舉奠定了關東陣營的勝局。與此同時,東海王終於有望西迎聖駕,立馬傾巢而出二度殺往,象徵性派出五千人馬,協荊州劉弘鎮壓陳敏。
對於關東陣營的轉敗爲勝,紀澤早有預料,而對劉琨的大放異彩,紀澤更是爲之欣慰。但坑憋的是,關東陣營憑啥就不搭理陳敏與故吳士族的叛亂呢,您東海王可是大晉總瓢把子,咋能撂挑子啊!荊州劉弘即便發兵平叛,也在老遠的江夏一帶,對揚州沿海幾無影響,那麼,他紀某人咋辦?
天可憐見,紀某人當日明知有人挑撥,依舊毫不猶豫的南下甬東,就是窺破陳敏即將勾結故吳士族造反,打算趁着關東陣營南下評判的時局渾水摸魚。如今東海王帶着徐州軍西去迎駕,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紀某人卻被晾了,從渾水摸魚變成了出頭鳥,需要獨自面對揚州沿海的故吳士族,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將第一份信報丟給一旁的郭謙,紀澤不由苦笑道:“本想借勢而爲,豈料自身卻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必須承認,此番本將對時局判斷有誤,卻是不如那陳敏看得清楚啊。不過,即便處境艱難,我血旗軍也必須儘快奪得一塊海外樂土,哼,若是故吳士族膽敢阻我去路,休怪本將辣手無情!”
聽到紀澤的狠話,吳蘭卻是苦笑道:“故吳士族未必會阻擋我等去路,抑或向我等動兵,可他們只需不與我等合作,斷絕與我等的貿易,我等在舟山便將舉步維艱呀,只怕跳板不成,我等便財源枯竭了。”
紀澤一愣,忙又翻起其他信報。其中有來自會稽郡城的,當地士族業已放出風聲,禁止揚州海商乃至海寇與侵入舟山的血旗軍商貿往來。另有來自鰲山的,幾家出自揚州的海商海寇,雖然之前與安海商會交好,但從海眼處得知血旗軍攻佔舟山之後,卻是態度曖昧,甚至故意延遲了有些商定好的交易,對於馬濤提出的攜手開創甬東黑市,更是模棱兩可。
“直娘賊,這是非暴力不合作啊!不想江南這潭水如此深,故吳士族影響力這般強,海商海寇都要看他們臉色行事。所幸本將選的是幾無海島的徐州,否則安海商會昔日怕都沒機會立足了。”翻看一應信報,正皺眉抱怨的紀澤突然啞火,旋即面色怪異道,“這,這,這蓮花聖使怎也來趟渾水,馬濤竟還派人派船護送其南下舟山,太過高擡他蓮花教了吧?”
吳蘭卻是眨眨眼睛,不無揶揄道:“這位蓮花聖使顧敏可非一般江湖人物,視之爲故吳士族的使者也不爲過,她在和平島聽得我軍佔據舟山,便尋季茹引薦以拜訪主公。當然,憑她身份倒還不致令季茹那般客氣,關鍵嘛,呵呵,主公似乎與其有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