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個兇威赫赫!可如此一來,段通的前突之勢終歸被阻滯了,等待他的自是更多更毒的打擊!不等段通稍作調息,便忽覺腹部一緊,竟有一根堅韌的繩索拉着他向後欲倒。繩索的兩頭,正連着剛剛擦身而過的兩名重盾兵,加諸其身的則是兩人的衝撞合力。
段通瞬間明白,這是方纔那三名重盾兵的暗招,頭前二人分左右拽着兩端繩頭,墮後一人提着繩索中段以控其高度,只恨天色近黑令他一時不察。好一個段通,右腿急退一步,怒喝一聲,重心下沉,雙腿較力,愣是穩住身形,擋住了繩索的拖拽之力。只不過,之前落入陷坑時受傷的左腿,難免一陣鑽心劇痛。
也就這一刻,根本不給喘息機會,飛刀、飛蝗石、投槍、箭矢沒頭沒腦的向段通打來。段通勉力提氣,舞起一片刀花護住頭臉,仗着一身上好鎧甲,愣是沒被傷着分毫。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那些飛蝗石根本不是石頭,而是裝有石灰粉的硬紙包,被他劈散之後,頓在其身周籠上了漫天白灰。也不知那石灰粉裡被摻和了什麼,非但燒迷眼睛,不小心略嗅上一口,還令他咳得欲仙欲死。
“卑鄙!無恥!下作!”段通破口大罵,再也顧不得撲向紀澤,忙身體後躍,打算先退離污染區,同時鋼刀後削,意欲斬斷束縛他的繩索。豈料他一刀卻是斬空,後躍的身形也被繩索拖住。原來,在他吃灰之際,兩名被他反拽停步的重盾兵,已一個矮身,一個斜跨,完成了交叉換位,繼而周向環跑,竟將他捆縛了一圈。
未待段通罵出更難聽的,做出更難度的,便突覺頭上一涼,軟綿綿的,一根根的,倒像是一堆繩索。段通大驚,忙揮刀上撩,誰知那物事竟然毫不着力。下一刻,段通徹底明白,自己已成網中之魚了。再下一刻,動彈不得的段通,開始接受數杆長槍的輪番洗禮。
說來冗長,其實從段通衝至紀澤左近,到他躺倒血泊成爲網中死魚,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堪比一流暗勁高手的他,一轉眼便不情不願的栽在極殺陣下,栽在十名不入流的普通軍卒手中,說出去他自己都不敢信。
落敗者自然憋屈絕望,得手者卻是洋洋得意,一片奸笑聲中,紀某人收刀入鞘,邁着八字步,雄赳赳走近血泊中的段通,很有誠意的點評道:“任你兇殘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腳水!哈哈哈...”
“嗖!”突然,一根袖箭從束縛段通的漁網中射出,箭頭帶着藍汪汪的光澤,直奔紀澤面門。那來自一把小巧的單發袖弩,便是在漢家也屬稀罕物事,卻不知段通這個鮮卑親衛長如何擁有。
“鐺!”一面盾牌及時豎起,擋住了這根明顯有毒的短矢。戰時盾不離手幾成紀澤習慣,此番再度救了他一次。然而,不待紀澤鬆一口氣,忽覺手中盾牌一沉,一隻血手搭上盾牌上沿,而另一道寒光則已直奔他的面門,伴隨的,還有周圍一衆近衛的驚呼。
百毒之蟲,死而不僵,就在紀某人與一干近衛得意忘形之際,網中死魚般的段通,竟然詐死反擊,爆發出生命中的最後一份力氣,非但袖弩偷襲,竟還帶着漁網一躍而起,向紀澤刺出致命一匕!
“太陽的,大意了!老子竟要掛得這麼憋屈嗎?不甘心啊!”看着雙目通紅的段通,嘴角掛着猙獰,紀澤腦中滿滿的懊悔與不甘,身體勉力後仰,右手忙擊向段通握匕右手的脈門。怎奈突襲來得太過突兀,儘管段通此刻的身手已經不再敏捷,但卻足以在紀澤右手發力之前,一匕送他歸西。
不甘啊!這一刻,紀澤似已看見黑白無常在向他招手;這一刻,並未出現偏愛豬腳的救世主;這一刻,紀澤仍未放棄,他甚至聽見了自己右臂骨骼的咔咔作響,趕到了右臂肌肉的撕裂之痛,那都是因爲用力加速之故。
然後,下一刻,紀某人如有神助,突覺右臂多了一股力量,令手臂的移動速度驀然快了一截。原本喪命之前,難以企及的敵方手腕,竟被他的指尖在電光火石間搶先擊中。而那隻強弩之末的索魂之手,旋即軟軟下垂,未能再握住那把奪命匕首。
脫落的匕首藉着慣性,在紀澤下巴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但也僅此而已,匕首隨即鐺聲落地,其上也未如袖弩般抹毒。隨匕首一起掉落的,還有撲通落地的段通,用盡了最後一份力氣,他已無法支撐,落地後便再無聲息,卻不知是傷重死的,還是鬱悶死的。當然,不論如何死的,他都逃不過近衛們的憤怒補槍。
當後怕不已的一干近衛將段通幾乎捅成肉泥,繼而怯怯看向紀澤的時候,這位酷愛生命的統領大人,並未如他們想象那般衝他們喋喋批評,而是陷入一種極度怪異的狀態。腦門是冷汗,眼中是餘悸,嘴臉卻掛着狂喜,怎一副大難不死後福涌來的德性!
沒錯,紀澤的確有了後福,因爲他竟然突破了暗勁,剛纔突現的那股救命力道,正源自真氣貫通所帶來的暗勁。就在方纔性命攸關的一刻,紀澤拼盡全力、匯聚精神所採取的自救動作,無意間恰好暗合五行拳“怒蟒出水”的招式。算上前世今生,這一招紀澤已練有半年,足夠嫺熟,加之這具身軀根基紮實,正如蒙面女所說的生死之際有大機遇,憑藉強烈的意願與夯實的身體,他紀某人竟用積累遠不雄厚的真氣,豁然打通了這條脈絡,就此正式邁入了暗勁武人的門檻。
今生僅練五行拳十多天,紀澤便在機緣巧合下破了一道在蒙面女看來突破無期的瓶頸,委實是撞了大運的後福。此刻,在他體內,一股再明晰不過的真氣,正在他掌控下沿着那條脈絡暢通無阻,伴隨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感,怎不令他着迷如癡,興奮如豬哥?
快樂總是短暫的,不及享受功夫突破的快感,紀澤就得面對此戰的殘酷戰果了。段通死去不久,莊院中的最後絞殺也告收場,寡不敵衆的鮮卑人全軍覆沒,但血旗營所付的代價也相當慘重。前院戰場,處處是人馬屍體,處處是殘肢斷臂,說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也不爲過。並無全殲敵軍的喜悅,只有傷痛難忍的呻吟,只有精疲力竭的喘息,只有悲親痛友的悽悽。
搶救傷員、審訊俘虜、清理戰場,不用紀澤吩咐,參軍掾與女衛們,乃至自發相助的百姓們,已經開始忙碌。院內傷亡很快也統計出來,血旗營先後戰死五十多人,重傷四十多人且近半致殘,輕傷更不計其數。錢波重傷,尹銅重傷,三名戰兵什長戰死,主承絞殺的預備隊更是分擔了近半的傷亡,比率高達十之六七,幾乎沒了編制。
沒有人會責怪紀澤,以一羣百姓爲主的新兵,一舉殲滅三百多全副武裝的鮮卑胡騎,其中還包括五十鐵甲親衛,戰損比竟不到一比三,這絕對是場不折不扣的大勝。但紀澤心裡難受,他還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冷血將軍,自保求生不假,他也是真想帶着衆人一起安居樂業,一起享受桃源啊。只是,情勢如此,他們一羣不上臺面的底層小人物,在這盤河北亂棋中,連作爲旗子的資格都沒有。想要活着,甚或活好,只能血戰乞活,類似的戰鬥不可避免,除了接受,除了適應,除了做得更好,他又能如何?
“稟統領,騎衛隊追敵返回。此戰殲敵二十四人,俘虜二人,自身戰死五人,重傷兩人,輕傷十餘。敵方十多人向東潰逃,因天已近黑,我等只得返回。”湯紹的聲音打斷了紀澤的沉湎,看臉色他對自身戰果並不滿意。
“湯頭,辛苦了,鮮卑人畢竟爲馬上民族,騎衛能有這般戰績,已實屬不易了。好,讓弟兄們趕快治傷修整,今夜必須轉移,屆時還要騎衛弟兄們出力啊。”嘆了口氣,紀澤勸慰道。
事情總要向前看的,有胡騎逃走,周家莊園徹底暴露,血旗營該準備下一步逃亡了。好在,此戰中主力戰兵的損失還能接受,血旗營戰力猶在,而少了段烏根的三百多鮮卑胡騎,血旗營倒是更多了騰挪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