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五月二十三,未時,晴,邪馬臺。
數日的大雨終在昨日停歇,一日風晾,地面泥濘稍褪,血旗軍再度展開攻城,戰場依舊僅在西城一面。如此安排,實因兵力並無壓倒性優勢,分扎三營用於堵截防守尚可,卻不足以應對三面齊攻時的各種突發狀況。
西城之外,血旗獵獵,攻倭大軍飽餐戰飯,戰兵、輔兵、革面軍、農墾軍合計四萬,陣列井然。一上午的時間,血旗大軍已然安置好了井欄、拋石機等軍械,且已通過火力壓制,摧毀了城頭城下的部分新添工事,填平夯實了足夠尺度的護城河,如今只待新一波的攻勢。
“傳令下去,由血旗中軍與右軍拱衛,出動撞城錘!”指揮望臺,紀澤掃視人影寥落的城頭,嘴角掛上一抹冷笑,淡淡令道,“井欄、拋石機等部注意掩護,無需顧忌物資消耗。”
“嘩啦啦...”“骨碌碌...”兩臺撞城錘先被狂澆了一通水,繼而從血旗軍陣推出,各奔城牆南北兩側。它們已然披上了牛皮盾甲,外觀頗似坐落在車輪上的長條房屋,且是剛淋過暴雨的皮牆房子。而在撞城錘的周邊,則是輔以盾車防護的血旗戰兵。
塌了一半的西城門樓,斷瓦殘垣之後,兩個鬼祟的半邊腦袋一閃即逝,旋即傳出了倭相重進甲頗顯不安的低呼:“混賬,漢人怎也學起了我大倭的烏龜劉戰術?那麼多盾車,他們的後勤輜重難道不覺吃緊嗎?這叫我等的箭雨拋射如何立功?”
“看重點!進甲足下,那兩個大傢伙纔是重點,這是漢人的新軍械,定然不凡!”山田沐不耐的低語跟着傳出,“直覺告訴我,那十分危險,看來,我等必須做好更多勇士犧牲的準備了!”
“嗚嗚嗚...”“咻咻咻...”拋石,硬弩,火油迸濺,大火升騰。當撞城錘隊伍抵近城牆一箭之地,血旗軍一應遠程火力壓制隨即展開。硝煙瀰漫的城頭,再也沒了倭兵的任何身影,僅在一些牆垛之後,不時閃現觀察哨的半個腦袋。
“嗖嗖嗖...”半箭之地,城牆之後騰起大片箭雨,以一個高陡的拋物線竄入半空,越過城牆,繼而掉頭加速落下,鋪天蓋地的扎入血旗隊伍中。然而,有着盾車保護,只聞雨打芭蕉聲,少有中箭傷痛聲,血旗戰兵極其拱衛下的撞城錘,依舊堅定不移的行往城牆。
不得不說,戰術進步源自軍事需求,也不知是哪個倭人出的主意,這等躲在城牆之後的集中拋射,倭方箭手確可躲過城外大麴率拋石弓弩的打擊。數日前的那次試探攻城中,這一招一度給登城血旗軍兵們造成了不少傷亡,這也是血旗軍緊急加配了盾車的原因。至於輜重壓力,倭島已有三十萬準軍管下的漢民,趕製些簡單器械還真不成問題。
“大倭勇士們,爲了女王,爲了家小,上啊!”就當兩臺撞城錘抵近城牆十多丈的時候,伴着城內的一陣狼嚎,一架架雲梯在城牆之後豎起,一撥撥倭兵頂着敷有粘泥的大號盾牌,奮不顧身的躍上城頭,卻是他們的又一戰術創新,省卻了繞行城梯的捱揍之旅。而一罐罐脂油,則被他們可勁的擲向撞城錘,伴以一支支火矢,點起火苗朵朵。
但不得不說的是,撞城錘高過城牆一倍有餘,頂部護甲更是拱形,倭兵拋出的脂油罐更多的只能擊中正面的拱形護甲,繼而大多落在地上,被車內的軍兵或敷土或澆水撲滅。倭兵們的捨命攻擊,遠沒預想的那般有效,以至於龐大的撞城錘,猶如一尊兇威滔天的惡獸,依舊堅定不移的挪往城牆。
“咻咻咻...”“嗖嗖嗖...”與此同時,早有準備的血旗軍,立即從城外的井欄等處,乃至撞城錘車的頭部弩窗,射出了強攻硬弩,帶着神火油,兇猛的撲向城頭的倭兵敢死隊。儘管倭兵們利用各種土辦法,最大程度的採取了保護措施,但時間稍長,撞城錘所對應的城頭區域,便即陷入一片火海,再也不易正面威脅撞城錘了。
隨着兩臺撞城錘抵近城牆丈許距離,錘車落定基座,兼有牛皮護板翻下護住車輪,車內的血旗軍兵則喊着口號,拉高拉高再拉高,繼而釋放開加有配重的鐵頭撞木,錘車前端的護甲聯動升起,沉重的鐵質錘頭帶着龐大的機械能,越出牛皮房,堅定不移的,雷霆萬鈞的,狠狠撞上了看似堅固的邪馬臺城牆。
“咚!”“咚!”接連兩聲巨響,粗暴,野蠻,直接,強悍有力!整個邪馬臺城牆,城牆上下的雙方軍兵,乃至城內城外更遠處的人們,皆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隨之而來的,還有人心的強烈震撼!而直面其鋒的城牆,包磚粉碎,土屑飛濺,偌大的裂紋,也如蜘蛛網一般,出現在沉重厚實的夯土壁面。
“咚!咚!咚...”隨着撞城錘的連續撞擊,塌了一半的西城門樓,再次塌了一小次,斷瓦殘垣之後煙塵瀰漫,一片咳嗽聲中,重進甲急聲叫道:“還是山田沐將軍目光老辣啊,這種撞城器械太也厲害,再撞幾次,城牆怕就塌了,決不能聽之任之!就依將軍所言,派遣軍兵冒死出城,無論如何也得毀掉它們...”
“不想如此簡單的軍械,只要做得夠大夠高,竟能造成如此威猛的效果,難怪主公對攻破城池從來都不以爲意。”指揮望臺,血旗之下,龐俊下意識的抓緊扶手,感慨連連,“之前俊還以爲,主公迫不得已之下可能動用大殺器,如同陵園地震一般炸燬城牆,甚至一度私下盤算,該如何化解消息傳至幽州後的惡劣影響,呵呵,真是杞人憂天啊!”
“嘿,小小倭國,還不至逼得某底牌盡出。不過,撞城錘可不是什麼簡單器械,看似結構簡單,傻大笨粗,可放諸大晉,便是朝廷將作坊,也不一定能夠做出這等規模的撞城錘。”面帶嘚瑟,紀澤不無吹噓道,“技術發展的關鍵在於滿足需求,傻大笨粗往往最爲有效,卻也極爲考驗底蘊。就說其內的承拉滑輪,鋼廠就整了一年;而爲了確保整臺軍械自身抗衝擊能力,樣機就散架了三臺...”
“吱嘎嘎...”就在紀某人吹噓之際,自從血旗軍兵臨城下,就一直封閉的倭都大門霍然打開,從中衝出一隊隊的倭兵,看裝束當是北荒精兵。他們手持厚盾,身背油罐,一窩蜂的衝往左右一里之外的撞城錘方向,意圖不言自明。
“咻咻咻...”“嗖嗖嗖...”西城之下,從第一名倭兵出城開始,血旗軍射在城外各處的強攻硬弩,便已開始將打擊目標轉爲城門,倒是拋石機大都需要調整定位,僅有少數本就對準城門的投出了神火彈。這令得城門左近很快便火光處處,慘嚎連連。
“殺啊!殺啊...”只是,遠程打擊一時間卻還不足以完全阻擋一身土製防火裝備的倭兵,守衛王都的他們或是秉承着一國最後的榮耀,確是英勇無畏,咆哮連連間,愣是奮不顧身的魚貫衝出。
“呵,主公,倭人看來是被逼急了。”龐俊眼睛一亮,笑着建議道,“此刻城門擁擠,不若催促拋石機集中攻擊城門方向,大量殺傷之餘,甚或可能就此賺開城門呢。”
“某倒覺得不必着急,難得倭軍願意出城作戰,這可比在城頭上更易殺傷,我方戰損比更低,不妨對城門方向網開一面,象徵性射些弓弩便好,萬莫堵塞城門。”錢鳳卻是另有所想,連忙插言道,“左右僅是兩臺撞城錘,別說防護嚴密,難以摧毀,便是叫倭人毀了,營內還有兩臺,況且技術已然吃透,再製作數臺從樂島運來也無需幾日。”
“知會城下軍兵,殺敵爲先,保護撞城錘爲次。傳令革面二軍,做好增援準備。傳令井欄等遠程力量,針對出城倭兵,莫要堵塞城門...”紀澤點頭,依照錢鳳建議下了一通命令,繼而笑道,“好,士儀之言甚合我意。此戰攻城爲次,殺傷敵方有生力量爲先,打得就是消耗,能用器械物資消耗倭兵,自然勝過消耗我方人命,進而還可打擊敵方信心...”
隨着紀澤的命令下達,血旗軍的遠程打擊大部偏移向了城外快速移動的倭兵,城門方向壓力大減,更多倭兵更爲順利的衝出城門,趟開一條血路,咆哮着衝往死亡。城門關處,共有兩千出城倭兵,抵達南北撞城錘拱衛陣線之時,已然僅餘一千二三。
怎奈,血路之後還有阻礙。倭兵們想要達成出城目標,還必須突破血旗步卒的拱衛防線。而訓練有素的血旗軍兵們,早將盾車排列成陣,自身則藉着盾車掩護,利用其上預設的弩窗矛穴,槍挑箭射,對向迎面而來的倭軍,快而有效的展開殺戮。
“叮叮鐺鐺...”“噗噗噗...”漢倭雙方很快短兵相接,刀槍相向,金鐵交鳴,利刃入肉,鮮血橫飛。與之配合的,還有井欄等處持續不斷的精準打擊。只可憐倭兵雖然捨命,本就不及血旗戰兵精銳,人數更已不足血旗軍兵的一半,一時想要突破防線焚燬撞城錘,卻是難之又難!
“吱嘎嘎...”就在血旗步卒穩穩擋住並結陣斬殺出城倭兵之際,剛剛關閉的倭都西門再度打開,從中再度衝出一隊隊的倭兵,看裝束仍是北荒精兵,他們依舊身背油罐,依舊衝往左右一里之外的撞城錘,顯然,這是賭徒心裡之下,倭方的再度突擊。
“嗖嗖嗖...”當第二撥倭兵抵至城下血旗盾車陣線,剛剛加入戰團的時候,城牆之內,一大撥箭雨驀地升空,繼而調轉,帶着銳嘯,狠狠扎往城外正在拼殺的漢倭雙方。
“臥槽!弟兄們小心,注意防護箭雨!”此起彼伏的驚呼在血旗軍陣中發出,軍兵們利用盾牌盾車躲避之餘,免不了紛紛咒罵,“直娘賊,連自己人都殺,小矮子還是人嗎?”
“砰砰砰...”然而,好似早知如此,決死突擊的倭兵們卻不含糊,只管頂個盾牌該幹嘛幹嘛,一個個火油罐拋至盾車之後,迸裂起火。哼哼,這次火罐帶得有多,夠不着撞城錘,先拋出些用於打破盾車陣,叫漢人們也嚐嚐火燒的滋味!
哪怕倭方火油的威力遠不及神火油,一樣令得因爲躲避箭雨本已出現騷亂的血旗軍陣,產生了更大的混亂,盾車防線漸有缺口。這還不算,更有那夠狠的倭兵,索性人堆人推着屍體,愣是撞開盾車陣列。於是,憑藉瘋狂的犧牲精神,以及數之不盡的人命,越來越多的倭兵衝破了血旗步卒的盾車防線,對萬惡的撞城錘展開了打砸燒。
城下的血旗軍倒也不曾進退失據,拱衛步卒們依舊中規中矩的組織大小戰陣,依舊忙於最有效率的殺戮,左右上面都發話了,殺敵重過保護撞城錘。而錘車中的兵卒,則一邊利用錘車配備的噴水設備勉力滅火,一邊依舊可勁的猛撞城牆。
“轟隆隆...”驀地,南側城牆處傳來一聲轟響,伴着塵煙漫天,大地震顫,以及倒黴倭兵們的驚呼慘叫,卻是一片三四丈寬的城牆終被撞塌,在其之後,甚至影影綽綽出現了倭方箭手們的隊伍。像是約好似得,下一刻,相同的轟響在城門北側發出,又是一片坍塌的城牆。
“傳令下去,各調兩千革面二軍殺往南北缺口,並協助絞殺倭兵,傳令農屯軍準備出戰!”指揮望臺,紀澤面露微笑,沉聲令道。城牆是什麼?是守城一方的庇護工事,也是守城一方的心理防線,此刻正是進兵交戰的大好時機。
“快!快!各調五千人支援,定要堵住缺口,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堵住!”同一時刻,重進甲不無瘋狂的吼道,“還有,再派兩千人出去,就從缺口出去,定要搗毀撞城錘!給我將它們搗成稀巴爛!”
“殺啊!殺啊!毀掉撞城錘!”畢竟有軍兵就在牆內,被逼上絕路的倭人反應得明顯快了一籌,各有上千王都衛軍不待血旗援兵趕到,已從被撞塌的兩個城牆缺口咆哮着殺出,第一目標,仍是那兩臺倒黴催的撞城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