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禮城外,聞得百濟迎接使的奇葩要求,慕容廆縱是心機深沉,也不禁沉下了臉,明知自家大敗而歸,卻要自家做出凱旋之態,擺明了打臉嘛!不消慕容廆發作,已有身邊將領拔刀怒吼道:“爾等百濟是何意思,消遣我等?難道我鮮卑勇士敗於血旗軍之手,爾等就能隨意侮辱?爾等半島土人,以爲我等鋼刀不利乎?”
鋼刀橫在脖子上,那百濟使者頓時面色發白,勉力強撐着纔沒跪下,他不無乞求的望向慕容廆,戰戰兢兢道:“大,大單于,非是小使有意冒犯,實是相國有命。想是,想是我百濟上下正在宣稱黃陽坪一戰,我方聯軍與血旗軍皆傷亡慘重,我聯軍猶自小勝一籌,之所以希望貴軍擺出凱旋之姿,實爲鼓舞軍心士氣,以便後續戰事,絕無消遣貴軍之意啊。”
“臥槽!素知爾半島土人喜好漫天吹噓,果然名不虛傳,黑的都能吹成白的啊!”那鮮卑軍將愕然,恍然,繼而收回刀子,好似踩了狗屎般的啐了一口,狠狠斥道,“哼,爾等自家愛吹就吹吧,休想咱鮮卑勇士配合爾等瞎鬧騰,噁心!”
面顯尷尬,那百濟使者的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爲了血紅,而伴着那名鮮卑軍將的斥罵,周邊的鮮卑人紛紛嗤笑着發出冷嘲熱諷。慕容廆則將目光投向不遠處一名親兵軍官打扮的人,卻是他之前留在百濟的聯絡官之一,自然,少不了打探聽風之職。
那鮮卑聯絡官頗有眼色,立即催馬接近慕容,附耳低語道:“稟大單于,對方所言非虛,黃陽坪大戰雖在慰禮城傳開,但結果卻是聯軍與血旗軍兩敗俱傷,甚至,傳着傳着,如今已是聯軍慘勝。而城中軍民,鬥志已然不亞於黃陽坪大戰之前了。”
“噗!”儘管心情一直沉鬱,慕容廆也不禁被逗樂了,掃眼那名使者還欲辯解,他掛上笑容,如沐春風的拱手道,“適才麾下粗魯,某向貴使致歉了。還請差人回稟相國,他一片苦心,老成謀國,令人心折,某自會配合!”
“大單于...”那鮮卑軍將還想再說,卻被慕容廆擺手打斷。卻聽慕容廆淡然道:“爲了後續戰事,做做樣子又有何妨?傳令下去,三軍打起精神,我鮮卑勇士輸陣不輸人,別給某在百濟軍民面前丟臉!”
事實上,此刻的慕容廆心中卻是鬆了口氣,甚至有點竊喜。半島戰局已然不可收拾,儘管慕容廆不免後悔自己此前錯誤估計了血旗軍的戰力,尤其是軍械神威,主動挑起聯軍盟主這個坑癟崗位,但事已至此,作爲聯軍的主要發起人,慕容廆也知他的慕容鮮卑定然難逃華興府的報復,故而必須一條道走到黑,儘可能將血旗軍拖在半島,至少也要在半島可勁消耗其有生力量。
全力裹挾百濟、樂浪等半島諸方,節節抵抗並消耗血旗軍,是慕容廆當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這是他此行造訪慰禮城的主要目的。好在,百濟人既然還在費心費力折騰士氣,就說明他們依舊希望抵抗,他慕容廆自然求之不得。若說剛纔他還疑慮於百濟爲啥大張旗鼓迎接他這支實力大減的敗軍,此時更是完全釋然了...
接下來,鮮卑大軍以血戰榮歸之姿,接受了百濟百姓的夾道歡迎,那鼓樂喧天與彩旗飄飄,還有沿途少女們的鮮花歡呼,直令鮮卑勇士們誤以爲自個真就是凱旋而歸了。而繼百濟相國依風術出城十里迎接之後,百濟國王比流王更是親自出城迎接,可謂給足了慕容廆面子,完全演繹出了百濟上下對國際友軍的殷殷期盼,也烘托出了盛情難卻所該有的氣氛。
當然,不論是比流王還是依風術,在佯做喜悅的迎接凱旋之餘,稍一得空,便沒口子的表達了對後續戰事的擔憂,以及對鮮卑人二度援軍的渴盼,自然,也沒少表明對華興府限田限奴,虐待世家大足等等惡劣行徑的譴責怒罵。
必須說,正史中的比流王雖然是個篡位之主,但其在位期間,東南吞併了馬韓,西向與高句麗瓜分了樂浪帶方,基本奠定了百濟日後三百年的鼎盛版圖,其君臣班子絕非庸人,難敵華興府也僅因爲碰上了紀某人這一妖孽而已,但叫他們處心積慮的暗算一下身心俱疲的盟友慕容廆,真就算不得難事。
尚不知百濟人的笑裡藏刀,慕容廆雖然對百濟人的喋喋不休不勝其煩,還是強打起了笑臉,挖空心思爲百濟人畫餅充飢:更多盟友,有;更多援軍,有,未來希望,必須有,唯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百濟人必須堅持節節抵抗,他鮮卑殘部也會全力策應助戰!
不知不覺間,慕容廆被百濟上下簇擁至了城門,面對比流王的熱情邀請,以及百濟人允准五百鮮卑親騎隨同入城的大度,自以爲捏準了百濟上下跟腳的慕容廆,自要促進雙方融洽,以更好驅動百濟人去拼命,去死。於是,一代梟雄的他豪興大發,留下大軍前往百濟人備好的城外大營,自己則毫不猶豫的與比流王攜手入了城。畢竟,昔年慘敗於晉廷,爲了作勢投誠裝孫子,更危險的城,他慕容廆都進過呢!
《晉書·慕容廆載記》有載:“帝遣幽州諸軍討廆,戰於肥如,廆衆大敗...廆謀於其衆曰:「吾先公以來世奉中國,且華裔理殊,強弱固別,豈能與晉競乎?何爲不和以害吾百姓邪!」乃遣使來降。帝嘉之,拜爲鮮卑都督。廆致敬於東夷府,巾衣詣門,抗士大夫之禮。(東夷校尉)何龕嚴兵引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問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禮,賓復何爲哉!」龕聞而慚之,彌加敬憚...”
百濟王宮,寬敞富麗的正殿,一長排炬火正熊熊燃燒,發出的灼力,讓這個初夏的夜晚略顯燥熱。更有一羣穿的十分單薄,幾乎就只在關鍵之處披了一層輕紗的年輕舞姬,正伴着絲竹鐘鼓的聲音,可勁展現着青春的活力,同時散發着強烈的魅惑,讓這場招待鮮卑勇士的大宴充滿着靡靡氣息。
酒是好酒,上品的白果釀;菜是好菜,葷素搭配,色香俱全。
正殿之外的前院,則是五百鮮卑親兵在露天開席,其吃喝喧譁的吵鬧聲,令殿中的客人愈加踏實。於是,在百濟上下的盛情相勸中,左席而坐的鮮卑將領們划拳喝酒,好不熱鬧。縱是慕容廆,也難得放下失敗的煩悶,在高度佳釀的作用下漸覺薰然。
適才,包括相國依風術在內,已有數名百濟大臣藉着敬酒機會,隱晦表示希望派些子侄前往昌黎學習騎術,雖然他慕容鮮卑僅是放雞蛋的某一個籃子,但藉此他已有了足夠信心,密切與百濟人的合作,將百濟進一步拴在對耗血旗軍的戰車上。如今唯一可慮的,就是如何打通馬訾水防線,亦或尋得一條別的逃生後路。
“大單于,請!”比流王舉樽相敬,驚醒了遐想的慕容廆,對飲方罷,比流王似不經意道,“如此盛宴,可惜沒有宇文將軍與他的麾下勇士,令本王頗爲遺憾,卻不知他們如今何往?”
“呃,大王想必知道,血旗軍一部已然封鎖了馬訾水一線,威脅樂浪張統,某便安排宇文將軍率部前去支援樂浪,穩固西線,同時伺機打破封鎖,迎接我方後續援軍。”乾笑一聲,慕容廆面不改色道,“我等只需通力合作,周密部署,節節抵抗,定能等來後續援軍,屆時逼退血旗軍,慶功宴上,大王想來必能見到宇文將軍了。”
說來,此番與慕容廆一道前來慰禮城的並無宇文鮮卑的八千殘兵,蓋因黃陽坪大戰的第三日,宇文屈雲便以搬兵報仇爲由,隨便撂下一句,就與慕容廆分道揚鑣,率軍離開鹿山城西去了。儘管極度惱怒宇文鮮卑這種棄盟友不顧,單獨跑路的惡劣行徑,慕容廆卻也只能聽之任之,如今更得打腫臉充胖子圓謊。
“哦,可惜,實在可惜了。”比流王點點頭,淡淡笑道。卻不知他可惜的是沒能與宇文屈雲共飲,還是沒能騙得宇文鮮卑的八千人頭,用來換回自家落在血旗軍手中的俘虜。
瞥眼比流王略顯怪異的神情,慕容廆隱隱覺出不妥,是揶揄,還是遺憾?是遺憾宇文鮮卑沒來百濟助戰嗎?慕容廆想要抓住那種感覺,但酒精令他腦門欠於靈活,而不待他細想清楚,卻有一名宮廷宦者進入殿門,三次擊掌,殿內舞姬聞聲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名手提寶劍的青衣劍姬。伴着新一舞曲,她們開始了劍舞出演。 ωωω⊕ttκΛ n⊕¢○
這些劍姬一個個年青漂亮,尤其是身材十分高挑,不同於一般女子的柔弱,她們充滿着健美的韻味,有一種苗條之下隱伏的力量。雖然她們的劍技在慕容廆看來不免有些花拳繡腿,可那股韻味,比方纔那些只會長袖輕舞的舞姬更讓他欣賞。
韻味!?慕容廆轉動略有遲鈍的腦筋,希望搞清這種叫他喜歡又令他熟悉,甚至讓他略覺涼意的韻味。驀然,他心頭一突,這哪是什麼樂舞韻味,分明就是引而不發的殺氣嘛。然而,也就此時,他的耳中,隱隱聽到了隆隆之聲,且越來越響,那不是奔馬,不是戰鼓,卻似大河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