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五月二十,戌時,小雨,樂浪郡城。
府主行營,也即原郡守府的書房,聽得龐俊講述完百濟遷國之事,尤其比流王去了爪哇,紀澤也算放下了一樁心事,他不無壞笑道:“嗯,比流王是個知曉進退的人,也算一介雄主,怎奈大勢在我,他更不明白自由貿易的恐怖之處,呵呵,日後他也只能將一身報復用於南洋墾荒,且由他去,給我華興府好好種田打漁吧...”
正此時,白望山手持兩份紅色信報,急衝衝趕來書房,打斷了紀某人的信口自吹,卻聽其揶揄道:“主公,兩條急訊,一好一壞,不知主公想先看哪一條?”
得,看神情壞消息也壞不到哪兒,紀澤遂笑道:“自然先看好消息,也好迎接壞消息嘛。”
“主公,就在昨夜,高句麗丸都城已被唐司馬率軍攻克。”白望山露出難以抑制的喜色,將其中一份信報翻開,與另一份一同遞給紀澤,口中兀自笑道,“唐司馬業已調兵前往高句麗西北的最後幾處城堡,預計不需幾日,高句麗國便會全部落入我軍之手,這場半島大戰,就此也該徹底取勝了,呵呵,總計耗時也僅三月,我血旗軍必將再一次聲威大震啊!”
儘管知曉這一日總會到來,紀澤依舊禁不住的喜形於色。接過信報細看,他不由咋舌,自家有着神火油乃至火炮等諸多先進軍械,攻克一個丸都城,依舊付出了兩萬五的傷亡,其中的過半還是戰死重殘,好在其中的八成是革面軍。當然,相比取下一國都城,並逼得正史中佔據樂浪帶方的高句麗一代雄主乙弗利自焚身死,這些損失還是值得的。
更有甚者,根據粗略統計,血旗軍在高句麗王都繳獲的浮財將不下十五萬金。如此再算上在半島它處的一應繳獲盤剝,此番半島大戰血旗軍所掠財富總值預計不下六十萬金,也即六千萬貫,相當於華興府兩年的總收入。有了這一筆半島各方積攢上百年甚至數百年的財富,別說戰爭開銷,就連此後半島計劃開發的所需費用,華興府也是有進無出的。
“哈哈,這下可以知會行政署了,正該加快物資與人員調度,大舉移民朝州!”放下這份信報,紀澤欣然道。所謂朝州,是戰前方案中,以百濟、高句麗與晉二郡疆域爲基礎新建的一個行政州,將會下設八郡。
看完開心的,紀澤打開了另一份信報,內容卻是一份請罪書,來自倒黴催的劉靈。嘆了口氣,他對白望山道:“回覆劉靈,讓他撤回馬訾水防線吧,什麼請罪就免了,大將在外,自有臨機之權,左右自家傷損不重就好。對了,所獲人口是否順利遷移?”
白望山道:“附塞雜胡處所得七萬多漢胡人口,已被護送至雙龍城,但其中有六千餘遼東獲釋漢民請求歸鄉,郝督帥已然批准放歸;至於昌黎,所有十餘萬漢胡老弱皆已登船,正在回返途中。呵,那宇文鮮卑被慕容翰搞得四處起火,家宅不寧,迄今尚未得空出兵佔領昌黎亦或附塞,更是不曾干擾我軍遷民之舉。”
紀澤喟然道:“那慕容翰果是一名良將,智勇兼備,臨機決斷,怎奈彼之英雄,我之寇仇,此番被其脫身,慕容部更還保有三萬多青壯,斬草不除根,他日恐爲後患。”
“主公卻也無需憂慮,那慕容鮮卑本已雄踞昌黎,必不願屈居忍下,慕容翰西去,難免引發一場生存之戰,首先消受的卻是胡人,也算爲我漢家削弱外胡力量。待得數年之後,即便他站穩腳跟,我華興府與血旗軍勢必愈加強大,任他胡兒如何威猛,也一樣只能隨我摧殘。”龐俊已然看罷信報,笑着勸慰道,“倒是此番平白再多近二十萬人口,雖然多爲老弱婦幼,長期而言,卻是更添實力啊。”
“也罷,是某着相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事哪有那般圓滿。呵呵,誠如士彥所言,比起發展速度,紀某人還真不虛任何人,又有何可憂!”紀澤釋然笑道,心中卻已想到不久前得自笠原基地的一份絕密信報,槍管膛線技術已有初步突破,待得過上幾年,血旗軍手持射程威力皆勝踏張弩的火槍,管他是誰,只需砰砰砰一通就是。
見紀澤笑得舒心,白望山藉機言道:“主公,之前按您指示,昌黎移民中,接收了近三萬自願跟隨乞活的老邁胡人,他們男不能耕戰,女不能生育,我等形同白白養着一羣包袱,下面的不少弟兄都小有微詞呢。”
“呵呵,只怕你也想不通吧,其實,他們未必無用,他們對飼養牛羊軍馬皆是老手,對草原環境也都門清,我華興府又非給不起那點口糧,且交與行政參軍兩署分散安置吧。”淡淡一笑,紀澤復又正色道,“我華興府發展至今,已非昔年一味求活之境,轄下更有四成外族胡夷,日後還會吸納,當有氣度胸襟,凡事不可太分漢胡。況且,此事大肆宣傳之下,對外胡人心,包括慕容鮮卑,焉知沒有影響...”
時光匆匆,轉眼到了月底,血旗軍在半島與遼東的一應戰事終告收場。其中,唐生所部犁庭掃穴,已經徹底攻佔了高句麗全境;血旗騎軍在追丟慕容部衆後,旋即退出遼東;血旗水軍則遵守盟約,一直封鎖着遼東遼西兩郡通往昌黎的水路,直到坑癟的宇文鮮卑終於騰出手來,出兵佔據空空如也的慕容故地之後,遂也撤返了馬訾水防線以東。
在此期間,華興府行政署開始了對朝州的大量移民。除了個別自甘封閉的宗族村落,政權組建與集體開發迅速啓動,便是名義上仍屬百濟的漢江流域,行政署也用僱傭的方式,帶動着百濟尚未遷移的百姓,一同加入了築路墾荒。整個朝鮮半島,也即華興府的朝州韓州,頓從戰火延綿轉爲生機勃勃。
難免的,遼東乃至大晉諸方,對此皆齊齊鬆了口氣。縱是躲在襄平城內黯然坐看別家在轄境東突西殺的東夷校尉封釋,儘管被華興府蠻橫挖走樂浪帶方兩郡,儘管被血旗軍慷他人之慨將昌黎轉給宇文鮮卑,兵力孱弱的他也只能與遼東百姓一道,慶幸血旗軍替他們除掉了襲擾肆掠的附塞雜胡。當然,他更得與大晉諸公一道,只願華興府真就如長史張賓在報紙上所言,自此將目標掉頭東向所謂的新大陸...
也是此時,承載着華興百姓與大晉諸方共同心願而不自知的上官仁所部,依舊在內心憋悶的漫漫東探。繼破冰港之後,他們已然順着海岸東北航行了五六千里,沿途再度建了四個中繼基站,並於六月的第一天,終於抵達了冰原的東向盡頭。
白令半島也即堪察加半島的最東端,即便已是盛夏,此間依舊寒氣逼人,甚至,偶爾還有冰塊從北方浮海而來。好在,這個季節,南向的海岸邊上,已然可以看到些許青綠,這令早已對白色高度過敏的桑州軍兵們,總算感覺自己依舊還在人間。
臨時營地,上官仁正在目光灼灼的居高東眺。相比其他軍兵對探索前途的迷茫甚至絕望,他卻愈加信心滿滿。原因很簡單,這一路來大致的地形風貌,皆與紀澤私下秘密告訴他的內容別無二致。他不需要搞清從未遠來此地的紀澤,爲何能夠知道的如此準確,但他卻已深信,東方隔海不到兩百里,定然有着紀澤所說的一塊扶桑之地,一塊巨型的新大陸。
“將軍,我左曲軍兵已然分散北探上百里,並無任何發現,反是浮冰增多,只得返回。但幾可確定,這裡就是陸地的東向盡頭了。”一艘艨艟靠近岸邊的臨時棧橋,左曲校尉沒精打采的走來,不無鬱悶道,“將軍,這都到頭了,咱們下一步還要去哪兒?”
淡淡一笑,上官仁雲淡風輕道:“不急,等右曲軍兵向東的探索結果來了再說。”
嘴巴動了動,那位左曲校尉還想說兩句,卻有一艘艨艟從東方疾馳而來,不一刻,一名屯長下船趕到上官仁面前,面色古怪甚至有點沮喪道:“將軍,東方兩百里外,卻有另一片冰原,軍侯尚在率軍探查,令卑下先回來稟告。”
“哈哈,好,好,果然沒錯,果然!哈哈哈...”上官仁再也裝不出淡定,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俄而,他不無好奇的看着身邊他人,“你等爲何不開心,咱們或許就此要發現新大陸啦!”
“將軍,本還想着終於到了陸地盡頭,我等也算功德圓滿,可以回家了呢,孰料又有了新的冰原,這沒着沒落沒收穫的,還要繼續探索,何時是個頭呀。”那名屯長手摸後腦勺,很是實誠的答道。
“將軍,這都六月了,我等若再東向,只怕入冬前不及離開冰原,那就連存活都難了。”苦笑一聲,左曲軍侯也硬着頭皮道,“況且,不知半島那邊打得如何,聽說若是順利,下半年就要拿下桑州了。咱們可是桑州軍呀,要不,咱們先回去,明年再來探路吧,否則,奪取桑州就跟咱桑州軍沒啥關係啦。”
“直娘賊!一幫混球!老子手下怎麼會有你等這幫糊塗兵?”上官仁一滯,旋即以怒其不爭的口吻,口沫橫飛的罵道,“你等可知,主公最初爲啥要在北荒那些鳥不拉屎之地設立桑州嗎?哼,爲的就是給東向探索做基地,如今十倍與桑州戰功的功勞就擺在面前,你等卻想拱手讓人!哼,誰想回去自便,老子卻是不達目的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