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裴盾,乃東海王司馬越嫡系,自司馬越從徐州發兵西迎晉惠帝迄今,已爲司馬越留守徐州老巢六年之久。正史中的此時,他本該死於王彌之弟王桑的叛軍之手。這一時空,他同樣剛剛丟了徐州,不過淮北大部卻是沒於青州苟晞,憑藉所謂的名士“豁免”,他卻得以身免,逃回洛陽。怎奈洛陽皇帝司馬毘沒啥好位置給他,兼而不喜其敗兵失地,便打發他來了瀛東出使。
觀禮臺上,不待裴盾將話說完,已有青州苟晞派來的使節,從事中郎明預打斷道:“裴刺史,血旗軍剛剛大舉開疆拓土,軍兵疲乏,我大晉千萬兒郎,區區匈奴而已,難道還需血旗軍接連勞師遠征嗎?哼,只需你家僞帝放棄帝號,交出玉璽,今上必然發兵相助,東西夾擊匈奴賊寇,有我家苟大將軍督師出征,何愁胡寇不滅,中原不安?”
裴盾臉色一黑,正欲駁斥,幽州王浚的使者朱碩,卻是先一步附和明預道:“是啊,裴刺史,天下皆知先帝預討東海王,而今東海王世子竟然手持玉璽登基稱帝,豈非竊居大位,士民何安?胡寇自也得以猖獗!爾等與其四方借兵,還不若自去帝號,消除民怨洶洶,自有各方大軍前往相救,又何必要來勞煩血旗雄師,耽擱海外拓土呢?”
紀澤笑而不語,饒有興趣的看着三位代表三家晉帝的使節打嘴炮,心中則冷笑連連。如今的大晉局勢,雖與正史同期有所變化,但總體格局與前景卻是相似。且不說局面雷同的南北各方,差別最爲明顯的就在中原,本該被匈奴與石勒完全碾碎的晉廷勢力,如今仍有一個司馬毘在苦苦支撐,但洛陽一代已然動輒遇襲,岌岌可危。
在司馬毘東部的青徐,如今由苟晞在掌控,卻非落入王彌部將曹嶷手中割據;至於其西部的關中,則落入復辟曹魏的魏復叛軍手中,而非雍州晉軍與匈奴拉鋸,直至被西晉末代皇帝晉愍帝短期立朝。按說如今的胡寇勢力遠不及正史同期,石勒更不曾一直打到長江邊上。只是,依舊不肯稍停的漢家內鬥,卻令胡寇依舊有望蕩平中原。
佔據着中原腹心、洛陽晉都與傳國玉璽的司馬毘,當下是所有漢胡勢力的眼中釘,匈奴人直接出手,其他勢力則是袖手旁觀,裴盾這是希望拉血旗軍入局解危,而明預和朱碩自然不願血旗軍添亂,更怕血旗軍賴着不走,橫亙中原與東海之間的青州勢力尤甚。他們卻不想想,他們現在對付不了血旗軍,難道日後就能收拾進一步做大的胡寇嗎?
這邊的紀澤越聽越嫌惡,那邊的幾人卻是越吵越歡實,裴盾已然搶過話頭,厲聲斥道:“什麼竊居大位?我家陛下有玉璽在手,又身處洛陽帝都,方是大晉正主,你幽州王浚,還有青州苟晞,皆尋一稚童小兒爲帝,分明是要學那董卓,假天子之名,行篡權之實,欺士人愚笨乎?”
另二人還欲再吵,邊上卻是走來了一名武將模樣的使節,他是關中魏復派來的魏忠,只聽他不陰不陽道:“是啊是啊,昔年司馬懿也是先行立個曹氏稚童爲帝,後來便叫他司馬家給攛掇江山了。呵呵,爾等其實也無需在此爭甚名位,說來大家皆爲叛臣罷了,若要正位,還是都從了我曹魏政權吧,嘿嘿嘿...”
裴盾三人頓時愕然,尷尬片刻,朱碩率先斥道:“那些都是前朝之事,曹魏還是篡權別個劉漢呢...”
“轟轟轟...”驀地,遠遠的東方,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轟響,總算打斷了一幫逗比的爭執。偏生今個天氣好得萬里無雲,一干使節面面相覷之後,不禁將探詢的目光投向紀澤。
江南司馬睿今次的使者依舊是華國的準國戚顧榮,他卻是眼珠連轉,旋即面露驚容道:“敢問華王,莫非那些就是,就是年初在瀛北海戰與黃陽坪大戰中神威震天的雷火神器?卻不知此間閱兵式中,貴方有否安排展演?”
“哦,顧老確是目光敏銳,那邊是瀛東港水軍閱兵式分場,此刻正是雷火神炮在展演轟擊靶船!”含笑點頭,紀澤復又搖頭遺憾道,“可惜,那雷火神炮工藝複雜,難以搬運,且聲威難控,卻是不好在城內展演,諸位只怕難得一觀了,抱歉呵。”
雷火神炮的存在已然不是秘密,故而閱兵式中紀澤並不介意展示其威,用來鼓舞民衆,震懾宵小。但雷火神炮又依舊是高度絕密,除了青年近衛軍與相關研製人員,迄今其實尚無外人真正見過其全貌,最多見過其在船舷亦或箱車開口中的一小截圓筒形狀,是以,它的展演便被安排在遠距離的海上,能給尋常軍民看到威力便成。
一應使者也非傻子,當然看出紀某人這是對雷火神炮捂得緊,自也不再自討沒趣。倒是裴盾經過這一打岔,卻是回過神來,不再與另幾家使者糾纏,而是再度衝着紀澤,鄭重一揖,語帶哀求道:“天下人皆知華王抵制內戰,滿心抗胡。而今洛京告急,中原即將淪陷,還望華王大仁大義,如兩年前一般,雄師西進中原,救救數百萬中原黎民,免遭胡寇荼毒啊!”
“裴公請起,此禮本王不敢當,此請本王也不好接啊。”紀澤卻是挪身避開了裴盾的行禮,口吻淡淡道,“本王雖心繫中原百姓,也於心不忍,然在其位謀其政,本王首先當爲我華國千萬百姓,以及數十萬軍兵負責。我華國年內擴土翻倍,南征北戰,傷亡累累,不論軍兵疲敝還是財政緊張,都無力支撐兩年前那般兵進中原,本王有心無力,只能愛莫能助了。”
拒絕兵援洛陽政權,紀澤的考量自然不僅適才所言那麼簡單。從諸侯角度說,洛陽政權覆滅,中原士族徹底消亡,對華國也非壞事;而華國若想兵援甚至物資援助洛陽,都將與攔路的王浚、苟晞、司馬睿產生衝突,弄不好兵援不成反而挑起更大的內戰,委實傷人傷己。至於中原黎民的死活,只要紀澤還想坐穩華王這個位置,就不能拿着華國軍民的血汗,去爲別家政權打生打死。
況且,他司馬毘又算不得中原正統皇帝,真被匈奴滅了,那就滅了吧,連同洛陽那幫王侯權貴名士一同滅了,也算少了一幫國之蛀蟲。事實上,除了一個已死的劉輿,別的有志投效華國的士人,在洛陽兵變之後,便已隨着華國使節童崖的撤離而同往海外,剩下的那些廝鳥,紀澤真就不心疼。須知根據暗影粗探,洛陽政權如此危急,過往華興府“糧換流人”的糧食,迄今卻僅半數真正流入尋常軍民的鍋竈。
見裴盾還欲再說,紀澤擺手道:“今日不談此事,裴公若有他想,還請日後再行擇機商談吧。不過,本王倒是以爲,洛陽諸公理當認清現實,什麼帝位朝權,都得首先有民有命,否則一切皆是空談,徒爲人笑爾。但若司馬毘願意放棄玉璽和帝位,本王可以保證,必能促成各方救援洛陽。想來,一應漢家同胞,屆時不會坐看匈奴人做大吧?”
迎向紀澤似笑非笑的目光,其他大晉使者倒是無人頂牛,表面皆點頭附和,唯有裴盾嘆了口氣,搖頭不語。他倒是相信自家倘若放棄帝位爭奪,再有玉璽爲餌,紀澤軟硬兼施之下應能組織各方聯軍抗匈救洛,只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帝位、朝權豈是說放棄就放棄的,他可以想象,紀澤的提議必然被洛陽政權無限期擱置,直至洛陽城破。那麼,他裴盾還有必要返回洛陽那個無救死地嗎?
“是啊是啊,犬子已被任命爲呂州一名郡臣,年後便將前去上任,這幾日全家開心着呢。”前誠韓王立馬站起笑道,一臉感激。前馬韓王箕奮亦然,縱是一度對紀某人不假辭色的前弁韓王金壽昌,也勉強站起擠出了些許笑容。沒辦法,他們雖被圈養寓居,可他們的子侄已有不少正在別個手下打工呢。
說來剛柔並濟纔是王道,爲了更好的民族融合,隨着各地土改開發的推進落實,隨着華國愈加強大穩定,紀澤對於被征服異族的中高層貴族,已在漸漸放寬打壓力度,德才尚可且無甚劣跡者,經過改造和培訓合格之後,已被越來越多的量才使用,分批分地加入華國軍政司法、教育工商的非核心非保密部門,其中也包括三位韓王的子侄。
幾人交談之際,邊上已有報刊記者在一旁揮筆疾書,三位韓王頓時一腦門黑線。天天閒着沒事看報紙的他們,焉不知這類宣傳套路,不消說,明日報紙上就將出現三韓前國王們與紀某人友好交談並大讚頌歌的有關報道,且是真實報道,可他們敢不配合嗎?
“待得明年開春,諸位可以多在瀛州島轉轉,等到他日條件成熟了,華國穩定了,諸位還可以前往其他各州看看,這是我等所有各族軍民共同的國家嘛。”果不其然,寒暄幾句並拋出甜棗之後,紀某人隨口問道,“今日觀我開國大典與閱兵式,三位感覺如何?對我華國現狀,可有建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