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笑嫣兮,美目盼兮,處陋室而素雅,縱嗔喜而不妖。雄鷹寨鐵匠鋪,看着笑靨如花的趙雪,紀澤心中點了個贊,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由一輕。他卻不曾注意,邊上衆人投來的目光早已帶上了異樣,一個願意當衆向小女子致歉的將軍大人,一個宜嗔宜喜忘卻淑女風範的二八美女,湊一塊有說有笑,想不讓人遐想都難嘛。
似也感覺氣氛有點不對,紀某人下意識端正身形,朗聲問道:“趙姑娘果然蘭心聰慧,於管理一道別有方略,之前紀某確是走眼了,只不知姑娘可有它策,再行改良工坊勞作,不妨一併道來,紀某必然洗耳恭聽。”
趙雪可不怯場,略一思忖,說到:“世人熙熙,皆爲利來,若欲再有提高,有賞有罰即可。”
紀澤一愕,旋即臉色就難看了,他轉向王鐵錘問道:“王匠師,若沒記錯,早在周家莊院之時,我便提過計件加賞之事,匠人收入與製品產量掛鉤,難道不曾推行嗎?”
“大人容稟,卑下當日在周家莊院確曾開始計件,但鋪中工友皆言受恩於大人,不敢求賞,而計件又頗多麻煩,是以此事便作罷了。”王鐵錘額頭冒汗,囁嚅着道,“此事卑下也曾報與馬署掾,經其認可方敢實施。”
馬濤?紀澤暗歎口氣,毋庸置疑,馬濤是名正直可信的厚道人,頗有君子之風,只可惜君子遠庖廚,且難養女子與小人,用來管理生產難免專業不對口。當然,非但馬濤這個士人,王鐵錘這個鐵匠出身的鎧曹史同樣不善管理,便是他這個穿越人士也僅二把刀水平。本就處於生產管理相對落後的時代,泥腿子起家的血旗營只能且行且培養了。
略一尋思,紀澤解說道:“紀某倒是想起一個故事。春秋年間,魯國屢有戰敗被俘者淪爲他國奴隸,故曾有項國策,商旅士子等等若在國外遇上魯人奴隸,凡購買並將之帶回魯國,便可從魯國得到賞金,價值甚至高於購金。有魯人曾帶回大批奴隸,並聲明無需國家賞金,結果,彼時主政魯國的孔老夫子卻尋上此人大加指斥,說那魯人害得他人不好領賞,最終將害得許多國外魯奴再難得救。其實,拒絕計件加賞,恰似那位魯人好心辦壞事,終致衆人皆不願出力,產量必難提高呀。”
紀澤的故事聽得幾人連連點頭,趙雪更是面露訝色,不想這個出身軍戶的丘八將軍還是個有才學的。難得的,她順着紀澤的話頭道:“大人所言甚是。昔日周家莊院之時,衆人皆受大人活命之恩,短期內自可賣力勞作不求回報。但如今已有不同,工坊中多有入山後新投之人,無私勞作將再難延續,計件加賞恰可激勵應對。”
有着紀澤與趙雪二人的解說,王鐵錘總算吃透了上級精神,腦袋不免垂得更低。見此,紀澤寬慰道:“王鎧曹莫要緊張,日後加上此項便是。生產管理可是另一項高深學問,還望王鎧曹閒暇時略做琢磨,觸類旁通。就如這計件加賞,還可推出首位重賞,末位處罰甚至淘汰嘛,呵呵。”
“大人好見地,首位末位加大獎懲力度,勢必引發匠人彼此趕超,更甚單純計件啊。卻不知此法從何而得?”不待王鐵錘消化紀澤的隨口建議,趙雪卻已雙目放光,禁不住稱讚起來。她自小隨父兄奔走,對工商事務頗有心得,也見過不少催逼勞作之法,但紀澤所言之法倒是首次聽說,難免對紀澤更加高看乃至好奇了。
聽得趙雪一再的吹捧附和,紀澤心懷大暢之餘,看她頓時順眼許多,甚至愈覺這小妮子頗有見地。其實,趙雪能輕易折服王鐵錘等人,加之方纔的一應談吐,紀澤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妮子就是一名很有潛質的管理人才。驀的,紀澤心中一動,他自己沒精力也沒耐心從事瑣碎管理,那幹嘛總想將趙雪這等人才驅離呢?不過趙家一個大小姐而已,又不是老虎,有何可怕,驅之效力直至鞠躬盡瘁纔是王道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呵呵呵。”心有定計,紀某人先裝逼兩句,旋即故作遺憾道,“哎,紀某其實有頗多想法,只可惜軍務緊迫,分身乏術,山寨各部又將大量涌入寨民,管理人手委實太缺,別說各種妙法,暫能維持平穩便謝天謝地了。”
“這有何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本女郎便是最佳管理人才嘛,若將軍放手於我,屬下定保各處生產更上一層!”正欲體現自身價值,趙雪立馬拍着自己的胸脯,毛遂自薦道。
隨着纖纖玉手的拍擊,紀某人霍然發現小妮子的峰巒竟已小有規模。暗讚一聲,他忙收回眼光,默唸一句非禮勿視,這才做出一副誇張的驚訝表情,旋即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斷然拒絕道:“不行不行,你這大小姐脾氣,若是委以重任,萬一耍起性子,本將該如何是好?”
趙雪一急,就欲反駁,轉瞬間,忙又堆上甜甜微笑,低聲軟語道:“屬下自知過往有些任性,但請大人原諒小女子年幼無知,日後屬下必將嚴於律己,還請大人監督。”
心中偷笑,紀澤卻眉頭一皺,故作爲難道:“營中管理人手緊缺,本將可沒人手助你,便是你一片熱忱,怕也難有建樹吧?”
趙雪眼珠一轉,自信的笑道:“管理幫手其實也有,還不佔營中人手。周家莊院重傷員中,有十數傷殘者幾已痊癒,正無所事事,嗯,他們雖無法再行作戰,甚或從事重活,卻忠誠可靠,又有資歷,交與屬下便可足用。”
“好主意!”紀澤忍不住讚了一句,隨即又皺起眉道,“此事畢竟責權太大,你又年紀輕輕,更無什麼功勞,輕予重任唯恐衆人不服啊。”
趙雪本僅順口自薦一把,發現紀澤竟然鬆了口,頓時來了精神,忙不迭辯解道:“將軍大人,你看梅倩姐姐不過與我同年,錢惠姐姐也僅大我五歲,她們均可擔當重任,小女子自信不輸於人,還請大人給一機會,小女子定不會比她們遜色。”
“嗯?趙姑娘,你須得明白,此乃公職,所執者乃是公權,首要爲服務大衆,效力血旗營,其次方爲個人榮辱,更非彼此攀比,所謂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地薯,還請你端正態度!咳咳,還有,我血旗營旨在...”拿腔拿調的教育了這位刺頭好一陣,直到她的臉色由紅轉青,漸近發飆臨界,紀某人這才心情舒暢的及時打住,語氣一轉道,“嗯,其實,趙姑娘的確頗有才能,本將倒是也想一試,不妨想個辦法。”
見紀澤做沉思狀,竟在爲她琢磨辦法,趙雪立時消了被教訓半天的憋屈,反而略生感激之心,殊不知憑藉在血旗營中的威望,紀某人若想任用一個人,還需要考慮他人看法嗎?
在趙雪眼巴巴的等待中,紀澤終於琢磨出了主意,抑或是開出了考覈條件:“這樣吧,晚餐後本將將會專程召開民務後勤工作會,你須給出一份涉及各項生產建設的整改方案,若能得到衆人認可,紀某便幫你一把,許你全寨督造之權,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好了,只剩不到兩個時辰,你自行努力吧...”
看着趙雪一臉感激兼而幹勁十足的奔往其他生產場地,紀某人嘿嘿偷笑,任你伶牙俐齒,也抗不過俺非坑敵不舒服斯基的厚黑演技呀。自鳴得意好一會,紀澤總算想起自身此來的目的,忙拉過邊上的王鐵錘三人,神秘兮兮的進了一處獨立小間。
先一番嚴肅鄭重的保密訓導,紀澤這纔拿起紙筆,正式開畫起交由鎧曹製作的配重式拋石機。筆走龍蛇,好吧,是歪歪扭扭,紀某人用了一炷香時間,畫出了一幅器械組裝示意圖。看着紙上這臺還算達意的機械,他忍不住笑了,因爲除了沒有車輪部件,這臺機械像極了前生“帝國時代”遊戲中的簡裝拋石機,這令他不禁想起了曾經的快樂。
這種配重式拋石機,若是換上它的別名,即“回回炮”、“襄陽炮”,想必後世中國人更加熟悉。它是由投入蒙元麾下的西域機械大師設計製造,參與了蒙古軍隊征服四方的多次戰役,毀於其下的文明數不勝數。南宋對抗蒙元的襄陽之戰,最終也是在它的狂砸之下黯然收場。可以說,蒙元橫行與南宋滅亡,均少不了它的大展神威。
當然,對於紀澤和血旗營而言,這種配重拋石機的最大特點是結構簡單,且不像晉時傳統拋石機那般,需要特質獸筋這等難以搞到的管制原材料。而紀澤就是要憑藉血旗營的簡陋條件,自制這種力所能及的大殺器,架在飛鷹嶺上,給來犯之敵狠狠一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