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歷五年,五月三十,巳時,晴,幷州西河郡離石縣,黃河渡頭。
說來梅倩的這次受傷,正是源自十餘日前的滅匈最後一場大戰,也即圍殲匈奴繼任大單于劉驥殘部的一戰。彼時匈奴本部近四萬的精騎竄過呂梁,意欲溯黃河北逃塞外,卻在狹窄的黃河東岸,被早有準備的梅倩,糾集了三萬西路軍迎面攔截,只待尾追其後的更多血旗騎軍合力殲之。
面對必死之境,劉驥所部毫不遲疑,爆發了匈奴一族最爲瘋狂的一面,全軍上下困獸死鬥,以大無畏的戰鬥精神,愣是悍不畏死的向着血旗軍的銃炮大陣發起了決死衝鋒。而事實證明,直面騎兵突擊,銃炮大陣終歸也有其承受極限,在匈奴精銳騎軍付出萬五傷亡之後,銃炮大陣最終告破,令戰局演變爲匈奴精騎VS漢家步騎的傳統大戰,也是短兵相接的絞肉作戰。
那一戰,可謂血旗軍滅匈一戰中最激烈的一場,也是單場傷亡最慘重的一場。打瘋了的匈奴精騎戰力爆棚,給血旗軍帶來了兩萬之數的慘重傷亡,秦猛更成爲滅匈一戰中唯一一名戰死的軍團主將,而督帥梅倩甚至也傷在了一根冷箭之下,若非後繼的劉靈所部及時趕到,只怕劉驥殘部都能部分突圍。
舟舫之上,言及那一戰的激烈,紀澤不由面露黯然,低嘆一聲道:“唉,劉驥身死固然少了一樁大患,可他們終歸僅是喪家之犬罷了,已然翻不起風浪,但若早知傷亡如此之重,甚至折了秦猛,還重傷了你,我倒寧願放其一條生路,也免他們當時狗急跳牆,魚死網破了。”
“馬革裹屍,死得其所,想要重塑華夏雄風,焉能缺得了英烈撒血?夫君但需追加賞恤,善待烈屬,不叫英雄們流血再流淚便好,身爲華王,妾身心目中的大英雄,卻不必因爲仁慈而輕了鐵血。”梅倩反倒比紀澤更看得開,反握紀澤的手,她柔聲淡然道,“至於妾身,北胡未滅,鮮卑未平,卻是絕不會倒下的。”
這婆娘依舊不忘梅家村之仇呢!紀澤心中暗歎,搖頭苦笑道:“想要蕩平北胡,覆滅鮮卑,只怕倩兒你要且等個十年八年了。”
“哦?”梅倩眉頭一皺,掃眼左右無人,遂低聲問道,“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妾身也是懂得,夫君這是打算先行一統漢家,再養精蓄銳,揮師北上了?放心,妾身知曉大局,不會無理糾纏。”
“呵呵,倩兒想左了,因諸多士族一時太難消化,我對統一漢家並不急切,此番攜滅匈之威,我只欲奪下東晉的江北之地,令漢家再無勢力可拖我華國北征胡虜的後腿便好。”同樣壓低音量,紀澤幽然道,“與其急切間逼迫漢家士族們狗急跳牆,跟我方魚死網破,倒不如將其統統趕往江南,令天下呈南北兩朝之勢,任由他們在江南繼續內鬥,自相損耗,還可留作威脅,權作激勵我華國下一代的磨刀石!”
“嗤!什麼華國下一代,就是您華王的下一代吧?”梅倩蕙質蘭心,旋即撇嘴道,“若是妾身沒有猜錯,想來夫君是想將滅晉之功,留給你的哪一位太子,以助其地位穩固吧?”
“呵呵,知夫莫如妻也,雖不盡然,亦不乏其意。”被提及立儲,紀澤頓覺不自在,再瞅見梅倩的似笑非笑,他不無頭疼的開解道,“太子雖僅一個,漢土也僅能一主,所幸有我起頭,這是一個航海方開的大時代,漢土之外尚有無垠疆土任由征服,是以,只要孩兒們自身有才,我便能給他劃出一片天地由其揮灑,僅須遠離中原勢力範圍,稱王甚或稱皇又有何妨?”
再度嗤笑一聲,梅倩明眸精芒閃爍,卻是握握紀澤的手,不無遐想道:“放心吧,本帥可不稀罕自己的兒子去與兄弟們窩裡鬥,爭什麼太子之位,倘若他想自立一國,稱王稱帝,本帥便向大王借兵十萬,帶着他一起率軍遠征,親手給他打下老大一片地盤,豈不快哉!”
那終歸還不是我華國將士打下的地盤,用的也是我華國的人力物力?紀澤大撼,卻不願拂了梅倩的興致,只得轉移話題道:“倩兒不愧巾幗英雄,爲夫都覺汗顏呢。呵呵,茲事體大,孩兒們也還年幼,日後緩緩再議。誒,對了,方纔說到哪了?”
沒錢看小說?送你現金or點幣,限時1天領取!關注公·衆·號【書友大本營】,免費領!
白了紀澤一眼,梅倩倒也沒有揪着不放,秀眉微蹙,繼而不無好奇的問道:“是了,方纔夫君言及短期內只欲奪下中原之地,既是如此,我方二三年便可基本穩定,至多五年便可反補華國,爲何征伐鮮卑北胡,還要十年八年之後呢?”
“此前圍殲劉驥一戰表明,以我華國當前的火器技術,銃炮大陣對上步兵幾可橫掃,但若遇上胡騎死戰,尚無壓倒性優勢。”苦笑着搖頭,紀澤解釋道,“塞北的鮮卑諸部其實並不可怕,我華國只需從中央突破割裂,分而擊之,怎奈他們與漠北蠻胡畢竟同氣連枝,一旦我有北征之意,只怕漠北蠻胡數十萬南下,至少我等如今尚還難以承受那等規模的戰損。”
“嗯,夫君言之有理,滅匈之後,我華國愈加軍威赫赫,塞北鮮卑各部皆有撤兵退避之意,但若我等再有北征傾向,相信塞外諸胡必然彼此聯盟,全力對抗。”梅倩無奈點頭,復又皺眉憋悶道,“只是,這一情況短期內並不易更改,莫非我方還要等待火器技術再有突破,方可平定北胡?”
“哦,不,不,技術突破有其偶然性,我可不會將千秋大業悉數依賴其上。”擺了擺手,紀澤掛上標準式樣的壞笑,不無裝逼道,“其實,對北胡下手並非僅有北征這一條路,而且,爲何我等一定要先滅漠南胡族呢?”
梅倩表示有點小頭暈,自也沒忘暗中狠掐了紀某人一把,這才連聲追問道:“聽夫君意思,是要先滅漠北胡族了,只是,其間隔着漠南胡族,我等又如何動手?”
“如何動手?嘿,爲夫隨便想想,已然得出兩個辦法,且可即刻實施,雙管齊下,唯耗時略長。”面露自得,紀澤拖長語調道,“其一嘛,漠北正是一盤散沙,我方可遣大批精兵細作潛入,憑藉錢糧物資,一面挑唆胡族爭鬥仇殺,一面拉攏甚至新建親華部落,逐步滲透掌控漠北。至於其二,我等何不從海上登陸,穩打穩紮,沿着黑水(今黑龍江)一路西征,預計不出數年,便可直接與漠北胡族接壤。”
“黑水?”梅倩明眸一陣閃動,繼而恍然道,“夫君是說,從朝州之北的北海西岸開始,溯黑水而上,橫穿肅慎氏(一名挹婁,也即後世女真)北部的深山老林與冰原河谷,直至漠北高原?嗯,那裡地處偏荒,土著生野,想來費兵寥寥。且即便我軍進駐,也不至引發他方關注,屆時擇機配合漠北暗子,當可驟然發力,一舉輕取漠北諸部...”
信舟游水,言說之間,時已近午,舟舫也已抵近東岸的臨時軍用渡頭。卻見南方的民用渡頭區域,此刻正是人頭攢動,喧鬧嘈雜,一看便有萬人之數。紀澤淡淡一笑,心知那些是前往河套地區也即華國新設朔州的移民。按照華國開發新區的慣例,將有來自河北亦或海外的經年漢胡百姓遷至並朔二州,置換出當地那些尚不可靠的從民奴民分散另居。
說來匈漢舊地人口足有兩百多萬,漢胡比例也基本持平,只需將華國對應一年新增成年人口量的海外百姓,以及此前擄自塞外並在河北參與基建的漢胡百姓遷來,便可保證新得兩州的人口數量與漢胡比例,不至對華國既有發展產生太大沖擊。而行政署這方面的動作,顯然還是挺快。
扶着梅倩下得船來,紀澤發現秦廈已帶着一應親衛,備好車馬等在那裡,手中還拿着幾份紅色信報,不由心神微凜,奇怪道:“怎麼都趕到一塊兒了,從哪兒來的消息?”
“呵呵,都是來自周邊勢力,不過,看監察廳信使的神情,好似都非壞消息。”秦廈無權翻看這一級別的信報,卻也隨口笑道,“大王,不妨先與王妃上車,邊回左國城,邊慢慢看吧。”
紀澤點頭,浮生難得半日閒,也該回去了。然而,上車方出碼頭,便聽門房內傳出一陣爭吵,旋即是一個人的苦笑勸說:“我說兩位,咱們有話好好說,至少也要等到我華興船坊完成實地勘測,再行最後定案嘛。”
“咿?這不是黃成的聲音嗎?”車內的紀澤輕咦一聲,遂叫停車馬,而門房內的幾人顯也發現了紀澤一行,忙出來見禮,其中爲首三人,兩名爲紀澤略有印象的六品行政官員,另一人則正是華興船坊的大管事黃成。
彼此寒暄不提,紀澤好奇的問黃成道:“仲秋,你怎生在此,又在爭論什麼?”
“呵呵,稟大王,在下來此是應行政署所令,意欲在此段黃河擇地選址,以修建一座大型船坊。”黃成面露苦笑,瞟眼兩名官員,不無訕然道,“只是,這一項目規模頗大,是建在東岸的幷州,還是建在西岸的朔州,地方上難免意見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