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缺大營,血旗軍會戰方止,便聞得王敦大軍已然東向遁逃的消息。諸人惋惜之際,紀澤卻是灑然一笑,不以爲意道:“王敦的確夠快,想是他昨夜便已偵知了我軍陸五軍羣的行藏,窺測陶侃必敗,遂先一步開溜了。呵呵,他在軍事上還真算果決,兩月前攻我華國動之如狼,而今情勢不對便退之如兔。不過,他走了也好,能夠輕鬆白得一箇中原,某暫也不願弟兄們再拼了!”
紀澤目前的確不想再打硬仗了,不是他心慈手軟,實是傷亡太大,恐傷軍心民心。從三月攻匈迄今,血旗軍總傷亡已近十二萬,佔整體血旗軍的十之過一,參戰隊伍的十之過二;若將傷亡分攤到華國民間村坊,幾乎每個百戶村莊就有一死一殘一傷。縱然血旗軍意志如鐵,華國百姓尚武好戰,他紀某人聲望如天,可當戰爭創傷大到可以切實出現在每個人的身邊,就不再是封功賞恤所能輕易撫平了。
“當然,我等也不可叫王敦走得太過輕鬆。傳令劉靈的陸五騎羣,兵入汝南,尾追王敦大軍,伺機穿插突擊其墮後隊伍,但無需死戰,務必控制自身傷損。”想了想,紀澤復又吩咐道,“傳令唐生所部,留下五萬軍兵鎮守豫州各地尤其是熊耳山東麓,主力則攜同劉靈所部,尾隨王敦軍壓至淮河一線。”
紀澤之所以將戰線定在淮河一線,具體的作戰態勢僅是其次,關鍵還在於所謂的守江必守淮。淮南地區可算是東晉國都健康乃至江東的安全屏障,倘若血旗軍佔據淮南,就甭想着與東晉長久和平了,且等着睡不安寢的東晉天天籌謀北伐吧。同理的還有襄陽一帶,那是江東的上游屏障。故而,華國佔據南陽和淮北,已是迫使東晉接受長期苟安的地域底限,紀澤自知適可而止。
這時,一直陪同紀澤身邊的龐俊言道:“大王,即便我方希望罷戰,卻也不可讓東晉看得太過明白,否則不利於戰後和談。如是,單有十萬兵馬抵至淮河,只怕尚還不足以震懾東晉,爲造成緊張,不妨再邀齊晉苟晞增兵十萬,雙方合二十五萬大軍,號個三四十萬,共同陳兵淮上。想來戰局至此,苟晞必不會吝嗇這點舉手之勞。”
“哦,士彥言之有理,本王是要去與司馬睿會獵江東,問上三問的,怎能僅僅着眼守禦淮河,倒是差點露怯了,呵呵。這就傳令唐生,以本王名義,遣使臨淄,催促苟晞髮兵。此外,急從北方五州調遣十萬輔兵南下,新兵也成,既作勢南渡攻晉,日後也可支援中原建設嘛。”雙眼微眯,紀澤不無壞笑道,“還有黃河水軍,也可調遣一個軍團南下,轉駐淮河中上游,再添聲勢嘛。”
嘿嘿一笑,程遠跟着捧哏道:“屬下以爲,待得山中殘餘晉軍稍平,大王還該率大批精兵南下南陽,號個二十萬,兵臨漢江,虎視荊州,甚而飲馬長江,再添威嚇纔好!,哈哈!”
“然也,只莫要將那司馬睿嚇尿了纔好,哈哈。”紀澤放聲大笑,周圍一片附和。而就在這番說笑之間,華國已然確定了對東晉下一步的軍事訛詐...
回到中軍大帳,紀澤剛剛簽發了適才商議的一應軍事調動,便有新一任秘書令何武送來了一份公函,那來自洛陽,是洛陽令錢鳳親筆所書,其一是請示紀澤將伊缺之戰的一應俘虜送往洛陽,以參與洛川一帶的開發建設;其二則是請批從華國各地大量徵募民兵勞力,組織建設兵團,以進一步支持洛川建設。
隨着血旗軍南下中原,自有民政系統跟進,而洛川一帶作爲歷朝故都所在,也將是紀澤預設的稱帝國都,自須大建特建,所以由錢鳳領綱民政也是爲此。偏生該地晉初人口足有三四百萬,此前卻被匈奴禍害得幾乎荒蕪一片,且還不像豫州一樣,至少被東晉回遷過近百萬的人口。如今想要開發洛川,不說別的,第一就要解決建設人口的問題。
對於錢鳳意欲徵調戰俘一項,紀澤直接批了,前後十幾萬戰俘,也夠洛陽方面頂一陣。但徵募民兵一項,紀澤卻有點躊躇。開銷是一方面,關鍵是今年數戰所用民力已經過大,並朔二州重建又剛剛徵募過一次民兵,民政操作上可沒那麼輕鬆,弄不好還會惹個勞民傷財的閒言碎語。
“嗨,這是偉大首都誒,考學都能優惠一大截,想落戶的人排着長隊纔是,咋會缺人建設呢?”拍拍腦袋,紀澤隨口問詢何武道,“文兼(何武字),未來華國定都洛陽了,你可否與親朋鄉黨聊過,他們是否願意再移民一次,從海外遷居洛陽?”
何武是早期的海外移民,畢業於華興學工,因品學兼優被拔擢至紀澤身邊,出身卻是一名尋常的農家子弟。他略一思索,遂笑道:“按說咱家已在海外定居多年,生活早已安定,輕易也不願再動,不過,倘若能夠回到中原,且還是遷至國都,天子腳下,俺那父母卻是千肯萬肯的。”
“呵呵,這不就結了!”紀澤一個響指,不無揶揄道,“錢士儀定是太過心急建設,光想要勞力,卻沒想着與人分享建設成果,這樣怎行?我華國百姓可不貧困,單爲些許錢糧報仇,又有多少人願意不辭萬里,傾心勃勃的前來替他人建設家園?”
何武目光一動,笑着問道:“大王這是意欲將徵調勞力與移民國都結合起來一同辦理?只是那樣的話,定都洛陽一事,就須登報公示,只怕大王登基一事又將沸沸揚揚了。”
“無妨,如今我華國做事,還需什麼遮掩?”淡淡點頭,紀澤一邊回覆批文,一邊笑道,“洛川無需專門抽調民兵,索性直接從華國各地自願移民援洛,尋常百姓參與建設方可移民,並許以一應補償條件,想來不乏其人。當然,那是國都,也非所有人想來建設就能來的,功勳點、公民年限等等都該有所考量,具體尺度便交由行政署再行斟酌吧,慢就慢點。呵,飢餓銷售限檔銷售纔是王道嘛...”
就在紀澤等人擴大並消化戰果的同時,王敦所部則如喪家之犬,飛速逃往淮河之南。憑藉着一早便進行的諸多佈置,以及山林湖澤的掩護,他們雖被血旗步騎一路追擊,但僅留下兩三萬炮灰,至七月十四,其二十餘萬主力大軍仍得以渡過淮水,並隔岸與血旗軍遙遙對峙。至此,東晉通過巧取所得且不捨放手的中原地域,終是徹底喪失。
相比見機而動的王敦,落難於熊耳山內的司馬紹和陶侃等人就要悲催多了。分明有七八萬敗軍躲入熊耳山中,分明血旗軍也未入山追繳,可生存環境之艱難,加之血旗軍的政治攻勢,令得越來越多的軍兵選擇了離隊,出山投降以重返人間,以至於司馬紹和陶侃兩部殘軍在入山三日後僥倖會合之際,麾下總兵力竟已不足兩萬,而所餘麾下,仍在以每日千計的數量遞減。
某座石洞,擁坐着司馬紹等一干落難之人,其中赫然有着逃離洛陽的周訪,卻是這廝同樣逃入熊耳山中,神奇的會合了司馬紹殘軍。一干人所議論者,自是如何逃離這片囚籠。
“若是兵馬再多些,趁着軍糧未斷,我等或可強突南下,殺入大別山。唉,只是...”悽悽切切間,周訪不忿抱怨道,“時至今日,方知人心不古如斯!可恨那些丘八殺才,不知忠義,蒙受我大晉恩澤經年,卻毫無效忠之心,軍糧還沒斷呢,就一個個急着溜往華國搖尾乞憐了。可惡的泥腿子們,簡直統統該殺!”
同樣鬱悶的還有陶侃,入山前帶着兩萬多人馬,本打算會師司馬紹之後再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孰料現在會師倒是會師了,人馬卻不增反減,怎不窩心?尤其這兩日每每遇上心腹部將們的幽怨眼神,他總覺老臉發燙。
不過,出身小士族的陶侃,觀點卻與周訪截然相反。本就直性子,又是這等倒黴光景,他索性直言道:“叫陶某看來,不是泥腿子們不知忠義,而是我大晉尋常對他們關懷不足。就如此前陶某率軍支援伊缺,途中遇上弋陽王府之人,非但不曾體恤我軍兵辛苦,反而斥罵嘲弄。有此待遇,又憑何期望他們逢危赴死?”
“唉,兵敗如山倒,勝則皆大歡喜,敗則弊端頻現,怨只怨華匈大戰之後,我方太過遲鈍,走不捨走,戰不敢戰,方有今日之敗呀。”眼見州陶二人即將對上,司馬紹嘆聲拉架道,“左右說那些於眼前無甚補益,二位老將軍也就無需細究了,有那心思,還是想想我等該如何脫困吧。只恨山外消息斷絕,卻不知王敦大軍現在何處,可曾有援?”
誰敢指望王敦呢?聞聽此言,洞中嘆氣更重。良久,同樣得以逃入山中的庾亮卻是突然道:“東尋王敦接應太不靠譜,倒不如我等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沿山向西而走,轉向漢中如何?”
衆皆眼前一亮,西行苦是苦了點,可兵行奇招,成功返回大晉的機率反而高多了。但旋即,周訪卻是皺眉道:“此法可行,只是山高路遠,恐怕糧食不足,哼,吃閒飯的泥腿子怎生這麼多!”
臥槽,方纔可是你說泥腿子離隊得不忠不義!衆人在心底齊齊對周訪豎起了中指,片刻之後,司馬紹斷然道:“諸位下去各招心腹,並曉諭全軍,我等將出山尋血旗軍求死一戰,屆時仍能留下者,便隨我等一同西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