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也都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
路就在那裡,飛走不可。
柳浪雲其實沒什麼選擇。
父親,母親,他自己。
這種尋父以求團員的宿命,是早已註定的。
他道行越深,本事越大,便越接近這個宿命。
柳孤雨則成了這種宿命得以成行的促發點。
柳浪雲覺得,當他真正隨着柳孤雨走出萬里叢柳大山之後,他代表的是整個柳莊。作爲柳莊的主人,即使他的道行不及許多人,但是他也要顯現出一個掌教所應有的成熟和幹練。
而在找到父親之前,他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孩子,一個不斷找尋和最求家的圓滿的孩子。
尋父,是他的成人禮。
所以他必須要走這一遭。
他走過了叢柳山脈的很多地方,他認爲父親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許多次甚至差點就回不了柳莊了。但是無論那些地方多麼的艱難險阻,危險之極,最後都能安然回來,但是卻依然沒有半點父親的消息。
因此,他將尋父的唯一希望,就落在了柳祖峰上。
他和他的母親莫蓮荷甚至老太太柳雲姑心裡都很清楚,柳晴天八成就在柳祖峰。
但是他們之前都懷有一絲僥倖,希望柳晴天沒有上柳祖峰。因爲在他們看來,叢柳山脈的其他地方,甚至叢柳山脈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沒有柳祖峰令他們那麼絕望和恐懼。
他們很瞭解,叢柳山脈其餘所有地方,雖有危險,但是卻不見得難得到他們。叢柳山脈之外,或許也有極其恐怖的所在,但是他們不知道,故而也談不上什麼害怕和恐懼。
只有柳祖峰。這萬里大山之首,裡頭蘊藏着叫人想起來就心驚膽戰的恐怖。這一點,柳雲姑,莫蓮荷和柳浪雲都很清楚,柳莊的人都很清楚,甚至整個叢柳山脈的任何一個有些道行的修士或者妖孽,都很清楚。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到柳祖峰上頭去自尋死路。
但是儘管整個叢柳山脈對這柳祖峰都懷有莫名的恐懼,但是這種恐懼,又沒有人能着實的看見。因爲看見了的人,都沒有再從峰上回來過。
柳浪雲確實在年輕的時候,上過柳祖峰,但是確切的說,他根本就沒有上去。因爲他只是一隻往上飛,往上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飛行了多久,而後,他就發覺,自己只剩下一個人再飛,孤獨的飛,不停的飛,擡頭看不見頂,低頭看不到來路,四周一片朦朧的霧靄,眼前隱約見到的柳祖峰。只能沿着眼前的柳祖峰一直往上飛去。永遠看不到峰頂盡頭在哪裡。
你若想要歇息片刻,你便要去再柳祖峰上落腳,於是當你橫向飛行,靠近柳祖峰的時候,你會發覺,你橫向的飛行,和豎直飛行的效果,相似,還是永遠也接近不了柳祖峰,但是那峰,依舊看起來似乎就在眼前。
故而在柳浪雲看來,柳祖峰帶給他的恐懼,就是古街。飛到後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飛,都不知道是他在飛,還是他周圍的雲霧在緩緩往下移動。再後來,他甚至覺得自己飛和不飛,都沒有了什麼差別。
因爲飛的時候,周圍是那樣,不飛的時候,周圍依舊是那樣。
故而柳浪雲崩潰了。
兩次都崩潰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第一次飛的更高一些,還是第二次飛的更高一些。
他心中在懷疑,這柳祖峰是不是已經穿出了雲天之外,穿出了天庭之外,伸展到另外一個天界去了。
但是這種懷疑是沒有辦法證實的。
故而他只能回頭。
在往上飛行的過程中,有一股一往無前的勇氣支撐,他的飛行,還有些底氣。但是在往回飛行的時候,他整個的人都已經崩潰,故而心中開始慌亂,兩次都是一樣,往回飛的時候,便開始害怕和絕望,因爲往下飛行的時候,和往上飛行的感覺是一樣的,都感覺不到自己在動,也感覺不到四周在動。到底有沒有飛行,都不知道。
好在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柳祖峰,雖然達不到,卻能依稀看見。
下頭要粗些,上頭要細些,看着這個,能知道自己到底該往哪個方向飛,纔是向上,往哪個方向飛纔是向下。
柳浪雲往上飛了不知多久,往下飛了也不知多久,直到飛到接近扶柳峰峰頂的時候,他才能看見大地和柳祖峰的峰腳。
在扶柳峰峰頂那個高度,他可以接近柳祖峰,然後停留在柳祖峰上的樹木山石上。
從那個高度看來,柳祖峰和扶柳峰,拜柳峰沒有任何的區別,就是一座尋常的大山而已,只不過這山峰比尋常山峰要高上那麼一些罷了。
柳浪雲也想過是不是可以考慮從柳祖峰一直攀援上去。但是頃刻便自己打消了自己這個可笑的念頭。
自己極速飛行,飛了不知多久,都到不了頂峰,若是走的話,恐怕走上一輩子也到不了頂峰。
所以每每從拜柳峰和扶柳峰往上望去,柳浪雲就覺得十分的絕望,無盡的絕望。
根據柳莊代代相傳的有句老話,“柳祖峰上柳祖封。”
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有歷代學會了化柳大-法的掌教,最後能體會這話的含義。但是能體會這話含義的掌教,都化成了垂柳,而後似乎是被柳祖召喚,去到了一個不知何處的空間,再也回不來了。
此外,關於柳祖峰還有一個傳說,據說這柳祖峰上,有一座人間地獄,這人間地獄,每逢五百年北斗七星凌駕於滿月之上時,便是極陰之時,那日晚,便有萬鬼千魂從柳祖峰上跑出來,肆虐人間。凡這些惡鬼過處,寸草不生。
但是好在這些惡鬼只在柳祖峰上下來去,就連毗鄰的拜柳和扶柳二峰,都不會侵犯。
只要你不靠近柳祖峰,便能安然無恙,若是正好那時上柳祖峰,無論在半山腰還是在山腳,都要被這些惡鬼奪了命去。
故而柳祖峰,據說在柳祖登仙之前,也稱爲“鬼獄峰”。
所以青婷兒總說那柳祖峰之上有地獄,並非空穴來風。只不過柳浪雲前面兩次登峰,都沒有遇見罷了。
這些故老傳說,柳莊的人有些深信不疑,有些似信非信。柳浪雲便是屬於後者。
在他眼中,找到父親是最重要的事情,其餘的,什麼東西都阻礙不了他。他自認爲以前是年歲小,故而對那種無盡的孤獨感,還有些膽怯,現在已經成年,再不會像當初那般沒有韌性,這次說什麼也要衝上柳祖峰,找到父親爲止。
更何況當初是自己獨自一人前往,這次是母親還有一個好兄弟柳孤雨既紫靈珠同行,那就更加不怕的了。
所以這次柳浪雲是志在必得。
他跟母親簡單收拾了東西,便打算上路。
柳孤雨和紫靈珠倒是沒什麼好準備的,怎麼來的,再怎麼走。
柳雲姑給四人挑了個好日子,一大早起來,便給四人弄了乾糧酒菜,爲他們送行。
桃湘月和桃花仙對柳孤雨和紫靈珠千叮嚀萬囑咐。
桃花仙將柳孤雨拉到一邊,“孤雨,不是師姐小家子氣,這柳浪雲乃是爲了尋父,所爲是不得已而必爲之的事情。你和靈兒不同,我們有我們的事情。你盡力幫忙便是,若是遇到萬一之時,他們死心不回,定要跟着父親丈夫一起共赴劫難,若是到了那時,你們便得多多考量,審時度勢,最好要全身而退。你喜愛冒險,講義氣,可不能拉着靈兒跟你一道送死,明白麼?能救則救,能幫則幫,他們若是往死路上走,不打算回頭了,你們便要回頭。”
柳孤雨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我們只是去幫忙的,不是去陪葬的,是這意思麼?”
桃花仙笑笑點頭。
柳孤雨做了個明白的手勢,“放心,我有分寸的。”
桃花仙看了看正在和桃湘月說話的紫靈珠,“孤雨,雖然你平時有些毛躁,但是大事臨頭的時候,你比靈兒要鎮定的多,凡事須多多照顧她,她雖然是你師姐,但是畢竟是個女娃娃,又有些天真爛漫,不知深淺。”
柳孤雨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我是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照顧女流。”
桃花仙聽了,似乎是滿意點頭。但是她臉上雖然帶着笑意,但是依舊笑的十分勉強,因爲她深知這一路過去,不但會有許多艱難,最難的是怕柳浪雲母子二人,存了必死的決心,不打算回頭,那連帶着將柳孤雨和紫靈珠也一起帶上了路,可是不妙。
這也正是她答應柳浪雲所言,自己和桃湘月不同去的原因。畢竟桃木洞中的事情,需要人去料理,桃木洞的基業,需要人去傳承。
這邊桃湘月,桃花仙和柳孤雨、紫靈珠依依惜別,那邊柳雲姑、青婷兒也跟柳浪雲、莫蓮荷千叮嚀,萬囑咐,說來說去,無非是找不到柳晴天的話,一定要回來。
莫蓮荷和柳浪雲也是滿口的應承,但是心中如何思量,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再三辭別之後,柳孤雨一行四人便上路,往柳莊外而去。
在出柳莊,走下樹洞階梯的時候,紫靈珠又瞥見天空中飛來飛去的巨鳥,她好奇的向柳浪雲問道:“這鳥到底是什麼鳥,看似麻雀,身形卻如此巨大。”
柳浪雲扭頭看了看,微微笑道,“這不就是麻雀咯。”
自從認識這俊美青年以來,就從來沒見他真正的笑過,這暖洋洋的微微一笑,叫紫靈珠看了十分陶醉,忍不住回道:“你要是天天都這麼笑着,就好了。”